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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丑扮店小二上,诗云)别家做酒全是米,我家做酒只靠水。吃的肚里胀膨脝,虽然不醉也不馁。在下店小二的便是。在这上蔡县北关外十里店,开着个小酒务儿。但是南来北往,推车打担,做买做卖的,都到俺小铺来买酒吃,晚间就在此安歇。今日好晴明天气,早些起来,收拾铺面,定下些新鲜的案酒菜儿,挑出这草禾享儿去,看有甚的人来。(下)(正末挑担儿上,云)俺杨国用。自从离了家乡,辞别了父亲,出来做买卖,不觉三月期程。俺是乍出外,不曾行得惯,这路途吉丁疙疸的,蚤蹅破我这脚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途路兜搭,客心潇洒,仓忙煞。走的我力尽筋乏,(带云)天色晚了也。(唱)我则见隐隐的可蚤斜阳下。

(云)杨国用,你也行动些。(唱)

“混江龙”做买卖的担惊忍怕,眼见得疏林老树噪昏鸦。(带云)你看这日色。不淹淹的落下去了。(唱)不见了半竿残日,只剩的一缕红霞。行过这野水溪桥十数里,(做望科,云)兀那前面不有人家也。(唱)遥望见竹篱茅舍两三家。赤紧的人依古道,雁落平沙。过一搭荒村小径,转几曲远浦浮槎。咱则去那汪汪的犬吠处寻安札,世不曾闲闲暇暇,常则是结结的这巴巴。

(云)此间是所酒店,不免在这店里借宿一宵去罢。(做唤门科,云)小二哥,开门来,开门来。(店小二上,云)是谁唤门?待我开开这门。(做见科,云)是那里来的客官?(正末云)我就是这里汴梁人。你店里有甚么干净房子,借一间与我安歇。(店小二云)有、有、有。这一间阁子儿可也干净,你今晚就在此安下。不知用甚么茶饭?(正末云)诸般茶饭都不用,只要点个灯来,借你阁子歇一夜,明日要蚤行哩。(店小二云)这等,我与你点上灯,你且歇息,我自后面睡去也。(下)(正末睡科)(做打梦起,云)不知今夜怎生再睡不着,待我起来前后闲步咱。呀!这是一个小角门儿。不免推开这门,看是甚么去处?(做觑科,云)原来一所花园,是好花也呵!(唱)

“油葫芦”则见满目春光景物夸,我在这月明中闲玩咱,又不知风吹柳絮可也是舞梨花,(做惊科,云)好是奇怪。(唱)却被这海棠枝七林林将头巾来抹,又被这蔷薇刺急颤颤将绸衫来挂。我行过这松柏亭,见几株桃杏花。更和这牡丹台、芍药圃、荼蘼架,我则在这花里慢行踏。

(云)呀,花丛里面一张矮桌儿,上面放着果罍杯盘,好齐整的酒食。敢就是这卖酒的人摆下的?(唱)

“天下乐”莫不是游遍西湖卖酒家,这的是谁也波那,谁那摆设下?(带云)我便吃上他一杯儿,怕做甚么?(唱)便有那惜花人撞见怕做甚么?(做拿壶瓶科,云)我是看咱。原来满满的一壶好酒,待我斟一杯儿吃波。(唱)我待把香醪在盏内斟,(带云)常言道饮酒须饮大深瓯,戴花须戴大开头。(唱)我待撧花枝在头上插,我与你便葫芦提拚醉杀。

(云)好酒也!我一发吃他几杯,怕做甚么?(做坐下,唱)

“那吒令”花丛内展下,这软簌簌的坐榻;桌儿上放下,这暖溶溶的玉斝;喉咙里咽下,这香喷喷的烂瓜。看了这三月天,胜似那千金价,蚤饮过几盏流霞。

(云)我怕不在这里吃酒,不知我父亲在家,可有这样酒吃那!(唱)

“鹊踏枝”我临去也折一朵大开花,明日个蚤还家,单注着头卖和合,出入通达。(邦老暗上,做扌班正末科,云)口退!这花敢有主么?(正末做惊科)(唱)猛听得叫一声,这花有主么,哎!天也,恰便似个追人魂黑脸那吒。

(邦老做举刀科,正末唱)

“寄生草”吓的我消磨了洒,慌的我撇掉了花。则见他威凛凛一表身材大,明晃晃一把钢刀扌客,不由我战钦钦一片心肠怕。你道我为甚么怎敢不低头?也只为一时间落他矮檐下。

“六幺序”哎哟,我这里观瞻罢,见于他恶势煞。他骨碌碌将怪眼睁叉,迸定鼻凹,咬定凿牙,则被你唬杀人那。(邦老做揪住正末发科)(正末唱)哎哟,一只手揪住咱头发,一只手就把刀拔,眼见得血光灾,正应着龟儿卦。兀的不残生泼,命断送在海角天涯。

(云)只望哥哥可怜,饶俺一命咱。(邦老云)你也不要怨我,到明年今月今日今时,便是你的周年也。(正末做哭科,唱)

“幺篇”哥呀,和咱,平日里又没甚争差,怎便要杀坏咱家?小人呵则是我不合来这里看花。(孤冲上,扌班住邦老科,云)休杀!休杀!(正末唱)猛见个扌班住肩胛,叫道休杀,哎,这老爷爷又是谁家?(孤云)君子休惊莫怕。(正末唱)叫一声君子休耽怕,那太仆两手忙叉。哎,你个老爷爷是救命的活菩萨,你莫不是龙图待制,开府南衙?

(孤同邦老下)(正末做醒科,云)有杀人贼也!(店小二慌上,云)杀人贼在那里?(正末云)哥,你看我脖项上还有头么?(店小二云)你这客官,没头呵,怎么会说话?(正末云)呸,好个恶梦也!(店小二云)客官做甚梦来?你说与我听波。(正末唱)

“金盏儿”我为甚闹喧哗,累的你猛惊呀。只为这适间梦里多希诧,见一个碑亭般大汉把短刀拿。(店小二云)他拿刀待做甚么?(正末唱)那汉待一刀杀坏我,(店小二云)可曾被他杀么?(正末云)幸得一个老爷爷把他扭住,叫道:休杀,休杀。(唱)却是他平白地救了咱家,(带云)我这性命呵。(唱)才得个寒灰重发焰,枯木再开花。

(店小二云)一了说春天的梦,秋天的屁,有甚么准绳在那里,怕做甚么?(正末云)悔气!做这等一个不吉利的梦。天色已明了。小二哥,这二百钱送你做房钱的,我自上路去也。(店小二云)客官,房钱勾了。但愿你前途没事,只管大着胆去,再不要把这个梦放在心上。以后往来。常常照顾小店。(正末做挑担儿上路科,云)小二哥。我去了也。(下)(店小二云)我看这客人脸上一道黑气,前途或者做出事来。也不见得。呸!干我甚事。(诗云)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

(净扮盆罐赵同搽旦撇枝秀上,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家盆罐赵的便是。幼小间父母双亡,不会做甚么营生,则是打家截道,杀人放火,做些本分的买卖以外,别的歹勾当,我也不做。昨日多吃了几碗酒,在那柳阴直下歇息。梦见一个小后生,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我赶着要杀他,却被一个白须老儿扌班住我的肩膊,叫道:“休杀,休杀”。撒然觉来,可是南柯一梦。我离汴梁城四十里,在这破瓦村居住。开着一座瓦窑,卖些盆罐。又开着一座客店,招接那南来北往的经商客旅,在此安歇。若是本钱少的便罢,若是本钱多的,我便图了那厮的财,致了那厮的命。大嫂,你守着铺面,我自歇息去也。倘有甚么客人到我店中投宿,你只推先要房钱,看他秤银子时,若是有些油水,你便来叫我下手。(搽旦云)你终日只是吃酒,你又醉了也,你且睡去。有人来投宿,我自理会。(净云)我歇息去也。(下)(搽旦云)我撇枝秀元不是良家,是个中人。如今嫁这盆罐赵做了浑家,两口儿做些不恰好的勾当。俺这里方圆四十里,再无一分人家,单则是我家开座店面,在此招接往来客旅。只要等那有本钱的到来,便是钱龙入门。我汉子盆罐赵自去睡了,我且不要掩上门,坐在店里等着,看有甚么人来。(下)

(正末挑担儿上,云)俺杨国用自从遇贾半仙,算了一卦,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只除千里之外可躲。为此辞别了父亲,出外躲灾避难,因而做些买卖。谢得天地保佑,利增百倍。如今离家只得五十多里,你也行动些儿,赶回家去,见我父亲,可不好也。(做行科,云)呀!天色渐晚了,赶不到城如何!(做屈指头算科,云)俺自从离家日子,算来才得九十九日。那贾半仙道,一日不满,你也不要回家。如今前面还有四十里路,一时也赶不到,不如到那瓦窑村投宿,待到明蚤回去,可不满了这一百日限也。(做行到科,云)这里正是瓦窑店,不免叫一声:店主人有么?(搽旦上,云)是谁叫?(正末云)俺每是过路的,要投宿哩。(搽旦云)请里面来,有干净阁子大炕头,尽好安歇。(正末做入,放担科)(搽旦云)客官,要吃甚么茶饭?(正末云)诸般茶饭都不用,只与我点个灯来,借宿一宵,明日绝蚤便行。(搽旦云)有,待我点灯去。扯下些纸来,捻个纸捻,蘸上些油,点上这灯儿。客官,灯在此。(正末接灯科,云)大嫂稳便。(搽旦云)我男子不在家里。客官,你说要蚤行,不是我小器相,先见赐些房钱,免得憎多道少,倒也干净。(正末云)大嫂说的是,我就数钱与你。(做开笼取钱、遮掩科,云)这是二百好小钱,请大嫂收了。(搽旦做一眼瞅担儿科,云)钱有了,客官请自在罢。(背云)我看这两个沉点点笼儿,是个有东西的,待我叫他去。盆罐赵,盆罐赵。(净上云)大嫂,你唤我做甚么?(搽旦云)适才有客人投宿,挑着两个笼儿,不知偌多本钱,好生沉重。他如今睡了,你不下手更待几时。(净云)这等,待我去。(做拔刀踏开门科,云)那厮那里?(正末慌云)在这里。(净扌昝住正末发科,云)巧言不如直道。兀那厮,你有甚么金银财宝,快献出来买命。(正末云)大哥,俺是个穷货郎儿,那得金银财宝来?(净做怒科,云)村弟子孩儿,你不献出来,我就杀了你。(正末做怕科,云)有、有、有。大哥,我与你这一个银子。(净云)你休怪。我不曾强要你的,可是你自家与我来。(出见搽旦,云)大嫂,有了银子也。(搽旦云)多少?(净云)是一个银子。(搽旦云)哎哟!为这场事,我一夜不曾睡,只问他要的一个银子。你再问他要去。(净云)来、来、来,我还你这个银子。(正末云)谢了大哥。(净云)少,我要你一头儿。(正末云)大哥,这须是我的。(净云)口退!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有、有、有,我与你一头儿。(净提笼、出见搽旦,云)大嫂,有了他一头儿也。(搽旦云)也少。这一头儿是甚么黄封圣旨。要不得他的?(净云)大嫂,也勾了。(搽旦云)你也这般说。这是天送末的财物,进了我家,怎生还放他出去?(净云)大嫂,你说的是。来、来、来,我斗你耍,我不要你的,还你罢。(正末云)多谢了大哥。(净云)我一担儿都要。(正末做跪科。云)大哥,你也留些儿与我波。(净喝云)村弟子孩儿,你性命要紧,财物要紧?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大哥。将的去,将的去。(净提笼儿)(正末举匾担做打科)(净回见云)哎,你待怎的?(正末云)大哥,你连这匾担拿了去罢。(净笑云)倒是一个贼弟子孩儿。大嫂,有了东西也。天色未明,俺再歇息去。(搽旦拦住,云)你那里去?咱拿了他许多东西,他肯干罢?你且躲在黑影儿里,听他说甚么话波。(净云)好、好、好,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事。待我听那厮说些甚么。(正末云)嗨!杨国用也,躲了一百日灾难,离家则有四十里田地,来到这瓦窑村盆罐赵家,将我偌多财物连笼儿夺去了。只要明日出得他店,一径的到开封府包待制爷爷跟前。告将下来,追还我的财物,也未迟哩。(搽旦云)如何?他不则说出来,必然做出来。若是放了回去,可不倒着他道儿。不如只一刀哈喇了他,可不怜俐?(净云)大嫂,你说的是。来、来、来。你两个笼儿都在这里,还了你,我不要。(正末云)多谢了大哥。(净云)我别问你要一件东西。(正末云)大哥,你要甚么?(净云)我问你要那颗头。(正末云)哥也,连着筋哩。兀的不有人来也!(邦老做回身科,云)在那里?(正末做蹬倒净科)(净起身揪住正末科)(正末云)你杀我在那里?(净云)我杀你在瓦窑里。(正末唱)

“赚煞”杀我在瓦窑中,做鬼在黄泉下。我死后谁人救咱,只教我冤气腾腾怎按纳。(云)大哥,你得了我杨国用的银子,便饶我性命也罢了。(净云)我银子也要,性命也要。(正末哭云)父亲,我再不能勾见你的面了。(唱)父亲也,可怜你泪眼如麻,望巴巴,定道我流落在水远山遐。谁想道只隔得四十里横尸这一搭,他将我图财致杀。则我这杨国用怎生干罢,(云)我便死也,着那贼吃我一拳。(做打科,云)着去。(净举刀迎科)(正末云)我打不着他,倒被刀割了这手也。(唱)则我这一灵儿今夜宿谁家!

(净杀正末倒科)(搽旦上,云)那厮杀了也。留这死尸在家里,也不了当。不如拖他去窑里烧了罢。(净云)大嫂说的是。我抬着头,你抬着脚,丢在窑里去。(做抬正末丢下科,云)大嫂,搬将柴来,堆在窑门首,待我去烧起火来。这腿脡骨头上,多放几块硬柴。(搽旦云)这个我晓得。(做装柴科)(净做吹火科,云)烧化了也。舀将水来,杀了火。拾将那骨殖来,放在碓臼里,我便踏着碓。大嫂,你看成灰也未,拿细筛子来筛了,搅上些黄泥,捏做一个盆儿,底下画个十字,夹在家火中间,架上柴烧起火来,封杀窑门,待到第七日才来开窑。那厮也,这等火葬了你,倒也落的一个好发送。天那!可怜见我盆罐赵这点好心,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同搽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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