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党,您贵姓?”月玲像个经常在外的生意人那样,十分老练。
“免贵,在下姓蒋,小名单字叫江。”
“蒋江大哥,你说说,你这牛倒底怀犊几个月了?”月玲问。
“七个月。”
“何以为证?”
“有配种站的拉桩证明。”
乙坤插话说;“那就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蒋江像早就料到他们要来买牛似的,预先把配种证明就装在上衣口袋里。乙坤刚说要看证明,蒋江就掏出来交给他。
不错,证明上写着七个月以前的日子。月玲告诉乙坤:“再有三个月,母牛就该产犊了……”
乙坤弯下腰用手摸了母牛的奶包,只觉得绵腻腻的,热烘烘的。
“开个价吧!”乙坤说。
“八千整!”蒋江把大拇指和食指一张,在空中晃荡着。
“怕怕死了!杀人呀……”乙坤说,“在周围这十几个村子打听去,谁家把牛卖八千块?”
“你也在周围十几个村子打听去,谁家的牛有我这牛这么好?”蒋江说。
“少一点吧!能少了咱们再谈。”月玲说。
蒋江把乙坤两人看了一眼,说:“我看你两个也像是个实受买主,少就少一点吧,开七千整。”
乙坤在心里说:“牛犊价值一千五百元,从七千元里边取过牛犊的价,仅剩五千五百元,昨天那头牛要六千五,这比那头牛还便宜了一千元。嗯,是个合茬……”
“咋样?不算贵吧!”蒋江问。
乙坤说:“让我俩商量一下,再给你个话。”
于是,乙坤和月玲又走到离蒋江远一点的地方,一同圪蹴在一家人的门口。乙坤说:“月玲,你看价钱咋样?”
月玲说:“如果他再少一千元,咱就把这牛买了。”
乙坤又来到蒋江身边,说:“我也不少给,六千整。同意了,有这事,不同意了,拉倒!我们去别家转转……”
“一碗饭把你吃大了?买东西怎么能来硬的,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
“就这话,六千整。给不给?”乙坤把月玲一拉,装出要走的样子。
蒋并一急,就说:“给给给!全当交了个朋友!”
乙坤从月玲手里接过有拉锁的提兜,刚拉开了拉链,手又停住了。
他们只借了五千元,车费、盘费一花销,奶牛拉回去后,买饲料还得用钱,这点钱肯定不够。至少缺两千元整。于是他俩为难了。
月玲又在母牛身边转了一圈,觉得这头牛很理想,实在舍不得放弃,就眨巴眨巴眼睛向蒋江说:“蒋江大哥,我们来的时候,只说这儿一头好的奶牛,不过三四千元。所以,我们只带了四千元……还差两千元,你能赊两天账吗?我们把牛拉回家后,马上就给你送来。”
蒋江笑了:“咱们初次见面,人生面不熟,我能知道你是哪里人吗?要是不送来,我不白白把两千元扔到海里了……”
“这个你放心,我们一定会送来的。要不然,我们把身份证押在你手里。”月玲说着,从提兜里掏出两个人的身份证,递在蒋江手里。蒋江把身份证上的地址看了看,又把两个人的相片和面貌对照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两个身份证,不值两千元……”
乙坤又从提兜里翻了翻,取出两张结婚证,塞在蒋江手里,说:“这个也给你,这是我俩三天前才领到手的,比两千元还金贵!”
蒋江看了看结婚证上两个人的合影照,笑了:“老弟,够朋友!结婚证,你们两个随身带着,我不给你们保管。只把两个人的身份证留下吧。咱们说清,三天后,把钱送到。如送不到,推迟一日,加罚一百!”
“没麻搭!”乙坤干脆地说,并从提兜里取出四千元,交到蒋江手里。蒋江数完后,装在上衣口袋,并用手按了按,喜悦地笑了。
蒋江给牛和了一盆麸子,让母牛在他们家再吃最后一顿。月玲和乙坤又去公路边挡了一辆过路的汽车开到蒋村。村里几个人抽了乙坤递给他们的带把香烟,又帮着把牛装上汽车。
一声鸣号,汽车离开城南蒋村,直向清河川驶来。
清河川十几个村庄,短短的十多天时间,已经买回来二十多头产奶牛。月玲和乙坤拉回来的这一头,在槐树庄还是第一个。
村里人从来没见过奶牛,都从各家各户跑出来看热闹。几个热心的小伙子帮乙坤从车上下牛,又帮乙坤给牛饮水,还有人帮乙坤拾掇东边厢房,准备把牛拴在那里。
第二天,村里一个务了一辈子黄牛的牛把式说:“这母牛不像是怀犊的,如果怀犊七个月,奶嘴就能挤出又稠又黄的奶水,****也会变得肥厚起来。可是,这头牛的奶嘴又蔫又软,****塌得又平又扁……”
乙坤愣愣地说:“不会吧!那天,我亲眼看了人家给牛配种的证明书……”
“证明书难道不会是假的?出两块钱,配种站就能开一张,那有啥难的?”那牛把式说。
于是,大家建议去镇上兽医站,请周医生来检查检查。
周医生来了,又是翻眼睛,又是看舌头,还在牛****里边塞了一个玻璃棒子……忙了一阵后,就叹息了一声,说:“空的!没有犊。”
“我不信!你莫非在骗我?”乙坤急了。
周医生生气了,骂道:“你没见过你媳妇怀娃,难道也没见过牛怀牛犊?没见过猪怀猪崽?没见过狗怀狗仔?”周医生把药箱在肩上一挎,说,“不相信我,把我叫来干啥?”
周医生使着性子走了。
那位牛把式又说:“你把耳朵贴在牛肚子上听一听,如果有牛犊,肯定能听到牛娃心脏跳动的‘忐忑’声……”
乙坤趴在牛肚皮上听了听,不见肚子里有任何响声,脸色一时苍白了。
“妈的,城南这****的才不是东西!****他八辈子先人!”乙坤生气得坐在地上骂。
月玲也沮丧地坐在一旁没了精神。
还是那个牛把式说:“给他送回去!把咱的钱要回来。”
月玲也吁了一口气,说:“送吧!”
乙坤又去镇上运输队,雇了一辆“跃进”牌卡车,装了这头母牛,连夜晚送到城南蒋村。
蒋江被乙坤两口子从梦中唤醒,披着衣服打开街门。见是乙坤和月玲,以为给他送那两千元来了,立即招呼进屋去坐。
乙坤没有进门,忍着性子说了回家后检查牛犊的经过,又说他们不能受骗,没有牛犊的母牛,他多少钱都不想要,所以,连夜晚雇车送回来了。
蒋江闷着头思索了一瞬,问:“牛现在在哪里?”
“在车上。”
“车在哪里?”
“真罗嗦……”乙坤不耐烦了,就吼着声说:“跟着我来。”
乙坤把蒋江领到巷口,汽车在那里停着。蒋江打开后门,给上面架了一条木板,让牛跳下来。然后,二话没说,拉住牛的缰绳,把牛牵回了家,照旧拴在槽上。蒋江又让婆娘起来给客人们做饭。月玲、乙坤和司机三人坐在蒋江的上房里喝着茶水,说着闲话,蒋江又出去了。
吃过饭,乙坤提出要退钱的事,蒋江笑笑说:“要牛,你拿出两千元来,拉回去;要退钱,没门!”
乙坤气得把拳头在饭桌上一擂,说:“你们这不是骗人的行为吗?”
“骗人?就是骗,不骗没钱嘛!”
“我要告诉你们去!打官司……”乙坤攥紧了拳头,说。
蒋江把手朝外一挥,说:“去,放开你的野马跑!乡政府,派出所,公安局,还有法院……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
乙坤和月玲都傻眼了!
一会儿,司机从外面回来告诉乙坤,蒋江把汽车锁了。
乙坤又到汽车边,见一条大拇指粗的链环套在汽车的轮胎和底盘上。开口处,又锁上了拳头大一枚铁锁子。乙坤气恨地说:“胡闹!把锁子给砸了!”
蒋江站在身后,嘿嘿一笑,说:“谁敢把锁子砸掉,我就敢把他的大腿砸坏……”
乙坤气得一时浑身颤抖,抱住头哭丧着脸圪蹴下来。
蒋江说:“伙计,你看出来了没有?要想把牛拉回去,就请拿出两千元来。拿不出两千元,牛别想拉回去,连汽车也别想开走!”
蒋江说完,丢下乙坤三人,自顾自地走回家去,而且“嘭”地一声关了街门。
牛和车同时被扣押,对这两个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人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们长到二十多岁,从来没经过这种世面,更何况这是关乎到五六千元的大事情。他们念了十多年的书,手头一次还没动过这么大一笔钞票。这种打击,无异于让他们去死!
汽车司机见他们颓丧的样子,就劝解说:“老弟,今晚咱们在附近休息下来,明天一块儿搭车回玉山县。还是找镇政府或者乳品厂,让他们设法贷给你两千元。要不,这样押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再说,我的车明天还要给别人拉货,这一耽误,损失就大了。每一个台班,至少也一百多块,扣押一天,你就得掏三百多元,这……这你可受不了啊……”
月玲也安慰乙坤说:“对,甭熬煎,乙坤,明天回到咱家再慢慢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