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明自己也说不清,莫兮是怎样走进自己心里的。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新生入学的那天。她小小的身子正拖着一个大大的箱子,身后跟了一个和她长得相似的男人,许是自家哥哥。男人几欲夺下她手中的行李,却被她勒令离她两米以外。他那时就觉得,这丫头真够倔强的。
两人再见已是好几个星期之后的事。沈初明有晨跑的习惯,那天跑到后花园池塘边,意外地看见了同样早起的莫兮和在一旁唉声叹气的郑晓米。莫兮边做舒展动作,边背着单词,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反观旁边的郑晓米,眼皮打着架,一副备受压迫的模样。沈初明上前朝两人打了声招呼,郑晓米睁着眼睛问“晨跑啊。”沈初明点了点头。然后朝莫兮笑笑,伸手说“沈初明。国贸系今年大二。”郑晓米用手碰了碰莫兮,说“喏,这就是我和你说的表哥,咱校学生会的头儿。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吃人不吐骨头的。”莫兮一副惊讶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说“学长好。我是莫兮,建筑系大一小鸟一只。”
郑晓米在一旁看着,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手说“你两应该互相残害,都是长期早起者。”
莫兮笑了,拍了拍郑晓米的背,说“宝贝别抱怨了,早上空气多好,干嘛一直趴在被窝里,错过了会很遗憾的。”
郑晓米歪了歪嘴,懒洋洋地说“我觉得睡觉比清新空气重要多了。”
沈初明沉声说“你太懒了。”
郑晓米看了自家表哥一眼“我可是是文明人,王尔德都说文明人从不因为享乐而悔恨。哪像你们两个史前人类,从不知道什么是享乐。”
“你把睡觉当成享乐?”莫兮歪着头问晓米。
“有意见?”郑晓米哼着,看着莫兮。
“没有,只是觉得当下能把睡觉当成享乐的文明人很是稀少了,还是会直立行走,使用工具的。”说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像一只满足的猫,在早晨淡淡的阳光里显得甚是温暖。
之后莫兮加入了学生会,和沈初明见面的次数自然也渐渐多了,走在路上碰见两人也会互相点点头问候一句,但也仅是如此。
沈初明从萧正口中听到莫兮的名字,是在那年校庆晚会前夕。莫兮的身份从自家表妹的好友变成了文艺部萧正部长的拯救者。那天下午,萧正带着手下刘风骐风风火火的到教室来找他,进门就喊“老大,这次你可得帮我。”
他看了看他们,收拾了手上的活,问“怎么了。”
萧正看上去很是苦闷,叹口气说“事儿是这样的,本来秦烨说好有个钢琴独奏的,谁知道那家伙昨天和人打球不知道是摔着了哪根水晶肘子,说上不了了。但这老林一早就说了,咱这必须得有个器乐表演的节目,不然就不算达标。”
沈初明扬扬眉毛,说“那就再找个人顶上不就成了。”那边的口气却更是哀怨了“这时间这么短,哪儿去找这么个人,音乐系那边也都安排有节目了。”
沈初明又看了看对面的人,淡淡地说“难道,你们想要我牺牲色相?”
萧正忽的一下站的笔直,说“哪能让老大你牺牲色相。要牺牲也得让我们在前头给铺着不是。”
“那你到底要我帮你们什么。”
身后的刘风骐站出来,兴奋地说“这也不是没办法的。嘿嘿,我们听说咱大一今年有个小师妹小提琴挺牛的。我们去听了听,的确牛,是吧老萧。”
“说重点!”
“哎,事情就是人小师妹不答应上台,说不想出这个风头,我和老萧劝了老半天人家不为所动。这不想请你老人家出山给劝劝么。”
沈初明这才知道萧正他们真正的来意,往座位上一靠,伸了个懒腰,笑了。良久才出声“还是要我出卖色相。”刘风骐扑哧一下没憋住,笑了。
当沈初明知道他们口中的这个小师妹就是莫兮时,不禁小小的吃惊了一阵。萧正看着沈初明思考的表情,忙补充到“老大,对,就是前些天咱收人的时候那个说要投靠组织,燃烧自己的小丫头。哎,这丫头说的可好,当时可把我这预备党员都感动了。现在到真格了,还没让燃烧呢,只让露露脸就这么难搞定,女人的话不可信啊。”说完又痛定思痛地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沈初明,对方似乎是在笑着,萧正打了个哆嗦又低下眼去。
那是沈初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仔细打量莫兮。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皱着眉头瞪着手里的橙汁,仿佛能从里边看出一个什么人来解救她似地,不自觉的又笑开了。
莫兮扭捏着开口“那个,会长。我真的不喜欢出这个风头,咱学校肯定有很多想要这个机会的,你,你就给他们吧。”
沈初明皱了皱眉,说“莫兮啊,这次的确是特殊情况,希望你能答应。”
莫兮还是撅着嘴巴扭捏着。沈初明扬了扬眉,继续说“本来呢,是有想过让欧茜上的,据说她的钢琴弹得也很不错。不过。”他顿了顿,饶有意思的说“晓米到底算是我的表妹,有机会我一定是要留给她的朋友。而且作为咱们学生会的人,我们对你也一直有着很高的期望。”
这话说的很是微妙。一是向莫兮交代了敌情,二是挑明了郑晓米和欧茜的关系,三则是威胁性的安抚,让人觉得这样的机会,自己不拿下来就是一对不起组织,二对不起朋友,三便宜了敌人。
莫兮那颗小小的脑袋认真地思考了。没过多久,她郑重地点下了头,道“恩,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
等莫兮终于答应了,萧正和刘风骐便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喊着“还是老大有魅力”。萧正更是一把握住莫兮的小手说谢谢,眼睛倒是没有饱含着泪水,但那表情也是很深情的。沈初明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老萧,注意形象,这可是你大一的小师妹。”萧正听完又将手一把收了回来,故作伤心地说“莫姑娘,我不会斗胆向你伸出手去的。”然后头撇向一边,看向窗外,深情地继续说到“我这肮脏的,颤抖的,爪子般的,局促不安的手。”莫兮一听笑了,也起了兴致,眨着眼睛说“不,萧师兄,我看到不止是一双局促不安的手。我会转而通过它审视你的心灵本身。那是怎样的一课单纯的心啊,单纯到连你这掉了一只腿的眼镜也忧伤到无人能出其右。”刘风骐本在旁边喝着橙汁,额了一声,被噎着了。沈初明看着莫兮,眼神更深了些。
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读懂一个女人,女孩同样如此。在每一个女人的内心里都有这么两个不同的自己。她们矛盾而和谐的存在于一个身体中,她们可以开怀地笑,她们可以伤心地哭,她们可以在雨天毫无原因的忧伤,她们可以和朋友毫无顾忌的打趣。莫兮亦是如此,在她的身体里存在着一个活泼开朗的十六岁女孩,同样存在着另一个安静而伤感的女人,就像彼时台上的她。她站在那里,着一身白裙,温柔而恬静的拉着属于她的曲子。沈初明几乎是沉迷地看着台上的莫兮,他有时也会想,在莫兮现在的脑海里,是否也有过他的痕迹,在他为她倾听的时候,她是否也记起过他的存在。在郑晓米看来,那是自家表哥从未有过的神采,他平时的气势总是太强,往往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眼中可能有的温柔。但她并不知道,台下的另一端,同样有一个人,以同样的心境面对着这突然的一次邂逅。
莫兮虽说个头瘦小,但人长得却是格外水灵的,又加上拉的一手好琴,被同系的师兄师姐爱称为“优雅的小豆角”。而如果说,莫兮是拉着提琴的优雅小豆芽,那么人们往往能联想到的另一个人,便是弹着钢琴的王子秦烨。在那次校庆演出之前,莫兮是并不知道秦烨这个人的,她甚至不像班里的其他女孩对这位优雅的王子有着某种美好的幻想。
但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就因为那么一次本不愿意参加的表演,莫兮不经意地看见了台下那个坐在角落里聆听着她的秦烨,那么安静而温柔地坐在那里。而秦烨,看见那个站在台上静静倾诉的她,优雅而沉迷。这样的相会,似曾相识,就像每一对青葱的恋人,那躺在流年里的青春莫名心动,随着那么一首曲子,悠悠地晃荡着。等莫兮下台,秦烨再想到后台寻找,却早已没有了她的影子。他几经打听,才知道了莫兮的名字。莫兮,莫兮,他在心里轻轻地喊着,不自觉得笑开了。
之后的第二天,当秦烨站在莫兮的面前,她着实是有一些惊喜的。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天,就当她准备开口问同学你找我什么事的时候,秦烨却忽的转头跑了。莫兮有些失望,然后转头问身后郑晓米“这个人怎么了。”郑晓米一脸木然的样子,良久才缓缓地说“可能他想问你,同学,厕所在哪儿吧。”
几天后,秦烨再一次站在了莫兮的面前。他依然是盯着她看,良久才说到“同学,你,你是不是莫,莫兮。”莫兮傻傻地点点头,正准备笑着告诉他,她是莫兮不是莫莫兮的时候,那人却又忽的转头跑掉了。莫兮越发的失望了,倒是郑晓米在一旁笑开了花,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说兮兮,你是不是捡了人家饭卡了。”莫兮傻了,想了想,认真地说没有。然后转头问“晓米,你认识他吗。”郑晓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知道他,秦烨,咱校的钢琴王子。听过建筑的秦烨,国贸的初明吧。刚才那个就是建筑的秦烨。不过我可不认识他,因为他不认识我。”说完耸了耸肩膀。莫兮听完不禁又是一阵失落,摇摇头不再去想。
第二天莫兮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外面已下起了雨,这个城市的春天是湿润的,多是半是艳阳半是雨的天气。她无奈只得站在门口等雨停下又或是寻个朋友搭上一路。没过多久,远远的,便依稀有个人撑一把伞朝这边走来,他缓缓而行,她默默地等。她往朦胧的向那头瞧去,伞下的人抬头一望,忽的眼神交汇于雨中。那感觉,似乎是带着雨声的心动,滴滴答答的。莫兮从不曾知晓,一个男人也可以这样的淡雅如风,他撑一把伞,那样的眉目如画,让她少女的心思悄然地萌动着。他走近她来,终于不像过去那般转头跑开,只是缓缓道“你好小师妹,我是秦烨,今年大二。”莫兮愣了一愣,随后轻笑了开“你好秦烨师兄,我是莫兮。”说完见秦烨还在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了视线。他伸出一只手说“我的伞应该够大。”她抬头看了看他,然后红着脸钻进了他大大的伞下。
他送她到宿舍楼下,没有再说话。旁边走过的女生都装作不经意地往这边瞧着。莫兮咬着嘴唇,小声地说“你,你回宿舍换衣服吧,刚才一路都给我挡着,你右边肩膀都湿透了。”秦烨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跑开了。莫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脸不自觉地红了,心里那股悸动怎么也停止不下。那个晚上,莫兮有些失眠了,做了一个她十七岁少女的旖旎梦,轻轻的,悄悄的,随着窗外的雨一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