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谁轻看来?好像全世界就你关心别人!给孩子看病的事不用你当站长的操心,我比你还急。你就直说吧,你今天窜到我姓莫的家里来,难道就是为了催我找医生给女儿看病,没有别的藏着掖着的什么任务吗?”
“小莫,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初来乍到,今后咱们就要在一起相处了,我是老哥你是小弟,为哥的来认认门总不会有什么错吧!”
“你少给我玩这一套虚的,实话实说,你今天上门来是不是要强按牛头给我灌输大道理,教我如何做一个优秀士兵?”
“小莫,干吗要动这么大的火气呢,冷静点好不好?我诚心诚意地让你做一个优秀士兵有什么不好,对你、对你爱人和女儿,对咱们兵站都是喜从天降的大好事!”
“可惜你站长大人是别人已经种上青稞了你才来送种籽,晚了。你到站上角角落落打听去,我姓莫的比优秀士兵还要优秀一大截呢,咱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从来不当龟孙子,你不信?”
“我信,站上其他几位领导已经给我介绍过你的情况了……”
小莫打断了二位的话,追问:“介绍?他们是怎么给你介绍我的情况?”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比优秀士兵还优秀一大截呢,他们确实也是这么介绍的。不过,人无完人,在你身上也不是没有可挑剔的毛病……”
“什么挑剔毛病,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挑剔,挑剔!你们到底给过我多少关怀,跟我跑过几次车?你们知道我在那个小小的驾驶室里是怎么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吗?”
他说着说着,竟泪声涟涟地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很像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哭丧。二位一时慌了手脚,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小莫,赶快出车!有一辆地方的汽车在楚玛尔河畔翻车伤了人,你拉上军医去抢救!”
喊话的是站上的教导员。陈二位正要说什么,小莫抢先了,说:
“站长大人,我要出车了,咱们的论战到此结束。”
说罢,他就顺手拽上放在床沿的大衣,跨出了门坎。
陈二位望着渐渐远去的小莫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当晚,莫大平出车后回到站上,就躺倒了。据说他回来走到兵站门口的小饭店吃饭时,一个人抱着大碗喝闷酒,醉了……
荒原饭店的女老板
清晨的冷风照例搜遍了五道梁所有的山旮旯。
在兵站门口那块石头上陈二位已经呆坐很久了。望坟人,当晨雾笼罩着大地时,他什么也望不见。
晨曦渐渐退去。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山体,那个坟包也凸现了出来,渐大,渐清晰。寺庙仍然被雾气笼罩着,看小见他的目光紧迫着退去的山雾,射进了久已等待的坟包里……
冷风中,一个塑料袋在天空旋转,那是个失血的、僵死的音符……
二位对我说:我不想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好啦,我接着给你讲下去吧——
陈二位敲开了青藏公路边一家名为“荒原”的小饭店的门。
店老板是个藏族尕妹子,叫尼罗,往顶大处推想也就二十五六岁。她显然刚睡醒,脸上散乱着缕缕头发,脚上的藏靴也没有穿周正,最明显的是她胀乎乎的眼泡上还蒙着睡意。二位肯定是她今天接待的第一个顾客了。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惶恐,问:
“大哥,这么早就来用餐,想吃点啥?”
“不,我不是来吃饭的。”
“耍小姐?”
“跟你聊聊天。”
“你好安逸哟,跟我聊天?本小姐不高兴,不情愿,没得那个闲心!”
“我是兵站的站长,是正儿八经想跟你了解一些我们同志的情况”“你是站长?不认识!实话说,兵站的站长跟我是铁哥们儿,我们关系不错,你想蒙骗我是站长?没门!”
“你说的是老站长,他已经调走了,我是刚到任的陈站长,今天我到你这儿来串串门,今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军民一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原来是陈站长光临小店了,我尼罗真是三生有幸。”
陈二位笑了笑,“你是自报家门,我知道了你叫尼罗。”
他一转话题,“我们站上的小莫昨晚到你这里来喝过酒吧!”
女老板一听脸刷的红了,有点不太自然。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且有几分坦然地说:“我这小饭店,上拉萨的人刚起程,到格尔术去的人又落脚,从早到晚接待四方来客,有的见一面就成了熟人,有的就是登门十几次仍然很陌生,他们掏钱我做饭,来了就是客,出了门谁也不知道谁。”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就是死在我的门口,我也管不着呀!”
她的这番话使陈二位马上想起了“沙家浜”里有个阿庆嫂,他说:“你真会说话,可我并不想知道这么多,只是问你小莫昨晚是不是来这里喝过酒?”
女老板见陈二位说话的口气严肃起来,便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小莫?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有个莫大平,开汽车的司机。”
“对,就是他!”
“莫大平出事啦?”
“喝两杯酒能出什么事呢!他经常来你这儿吃饭喝酒也没见过出什么事嘛。”
“把眼珠子抠出来点数,五道梁的地面上也就那么三四家小饭店,过往的客人多,家家的生意都红火,我这儿比别家更热闹。因为我的饭菜实惠价钱又低,所以莫大平常来这儿垫垫肠子洗洗胃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这饭店开张几年了?”
“总有八九年了吧!”
“那就是说小莫从一当兵就是你这儿的常客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
“以后小莫来喝酒时,你应该劝劝他,不要喝闷酒,甚至劝他不要喝酒,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他会感谢你的。喝酒对一个有心事的人来说当时也许是一种解脱,长期下去却埋下了痛苦的种子。”
“看来你对小莫还怪关心的,不过,我想问问你,他有什么心事?又有哪些痛苦?”
“来日方长,到时候我自然会与你谈一些事情的。”
女老板再也不说话了。
陈二位第一次到荒原饭店与尼罗的谈话就到此结束。
他虽然术得到什么具体情况,但证实了莫大平爱人童月给他说的话:小莫和荒原饭店的女老板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那一天,陈二位从小莫家串门出来一回到办公室,童月跟脚就来了,她开门见山地说:
“站长,你一定要管管小莫,不要让他再往那个饭店跑了,我真受不了,那个女人能不勾引大平吗?”
陈二位让童月坐下,有话慢慢说。
童月不坐,仍在气呼呼地说:“我也不知道大平是什么时候认识那个女老板的,我们结婚后他还是断不了常去那里。”
二位问:“这么说来,你怀疑小莫去饭店是有作风问题?”
童月:“我没拿到证据。”
“据你的观察,小莫到那个饭店去都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你骂他他不还口,你打他他也不还手。你想想,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吗?”
“不要总把事情往坏处想嘛,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如果男女之间不能来往,这个世界就僵死了,人类还能淡什么进步发展?”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对有的人就是要限制一下他们的来往。”
陈二位不愿就这样的话题再扯下去,便另找了个话头,问道:“你和小莫是哪一年结婚的?”
童月回答:“1995年8月21日我们在兵站会议室里举行的婚礼。这是五道梁有史以来第一次举行这样的婚礼,当时可热闹了,会议室里的人挤得满当当的。本来只安排三个人讲话,没想到好多人都主动发了言,几乎都是流着热泪讲话的。婚礼结束后已是深夜了,大家还不愿离去,拥在新房里。应该说那次婚礼上的盛况才真止使我认识到我跟着大平嫁到五道梁的意义,这个地方太需要女性了,需要有女人操持的小家庭!”
“你是第一个在五道梁落户的女人,第一个总是伟大的!”
“荒原饭店的那个女老板也参加了婚礼,她还跟我握了手,祝福我和大平好好过日子。”
“后来你和她还有过来往吗?”
“很少。有时大平出车回来我苦苦等着他也不回家,就跑到饭店找人,他准在那儿喝酒。我去后看到那女老板总是在忙着收拾碗筷、端饭,开始她还招呼我坐下,问我吃什么喝什么,后来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忙她的事,尽多对我笑笑。再后来连这点笑也不给我了。”
“小莫都和一些什么人在一起喝酒?”
“就他自己一个人窝在小角落里扎着脑袋闷喝,见我来了,他头也不抬,说‘找我干什么,我能丢了吗,又不是三岁孩子!’”“在你找小莫的整个过程中,女老板都对你或对小莫说了些什么话?”
“对我的态度及说的话我前面已经讲了,她对小莫基本上没讲什么,只是在我拽着小莫离开饭店时,她一直望着我们,我们出了饭店了,她还扒在窗口望着。”
“噢,我知道了!”
……
陈二位就是这样找到了饭店女老板尼罗。没想到,尼罗说话滴水不漏。
后来,二位又两次见到了尼罗,仍然一无所获。
又一个清晨。石上人影静如石。
一只白鸟斜着翅膀飞过。
所有的山脊,直至山脊之上都锁着很厚的云层。暴风雪在山角落呼啸……
陈二位继续讲着五道梁的故事。
老爸老妈点燃了性爱的火莫大平当兵的第三年,高山反应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不得不下山住进了格尔木二十二医院。实事求是地讲,小莫是不愿意进医院门坎的,他说他的身体结实得像牦牛,什么病也能扛过去。医生好意地严肃地告诉他,也许你能扛过去别的病,惟这高山病是扛不过去的。他再没敢犟嘴。一个月后他从医院出来又回到了五道梁,这时他瘦得成了皮包骨头,哪儿像头牦牛?虽然身体很快就恢复了,但从此他落下了一个治不好的病:头痛。
小莫继续干他的司机行当,开着车天南海北地跑。也怪,平时不管头疼得多么唬人,只要扒上方向盘,疼就消失了。还有,犯头疼时抿上几口酒,也就安然无恙了。自然,开车上路他是不喝酒的,头再疼也得忍着。
开车和喝酒,成了他医治头疼的“独家法宝”。
这次住院后,莫大平的性格发生了出乎大家意料的变化,整天沉默寡言,锁着双眉,好像谁掰破了他的馍馍似的。
然而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他便打破沉默,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吼叫真儿起来。这种变化无常的脾气使大家对他有些惧怕,连平时很亲近他的人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莫大平的变化还与他工作的环境有关。他终年都是一个人出车,回到站上多是深夜有时甚至是飞旋着大雪的凌晨,来来往往均为单身孤影(当时他未成家),很少和战友们一起交流,所谓的文化娱乐活动对他来说,更是天方夜谭。时间久了,便形成了这种孤僻的性格。高山反应症的无情折磨又给他这种性格来了个火上浇油,本来很内向的他就越发变得不近人情,与众不同了。战友们这样追笑他:
有的人是三脚踢不出个响屁来,莫大平是在他屁眼儿跟前放炸弹也休想闻到臭味。
令人欣慰的是,不管莫大平的性格多么的古怪难缠,他仍然一成不变地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地开着他的汽车,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十分出色。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正因为莫大平是个干活儿让领导放心的好兵,领导就不用匀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做他的工作了,这样对他的关爱相对地也就少了。自占留下来的名言是“老实人吃亏”,不知什么时候能改变这种状况!起初,莫大平因高山反应住了医院,这前后领导确实关心了他一阵子,后来见他不吭声了,总是把样样工作做得那么周到,慢慢地就很少有人过问他的疾苦了。
其实,莫大平的痛苦在这时候已经达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只不过他一如既往地仍然把痛苦压在心底。他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我心痛的人,因为我觉得我是最痛苦的人。
点燃心头痛苦使之变成怒火的是他的老爸老妈。他们要儿子成家,快给他们抱孙子。
两位老人千里迢迢来到五道梁,两头算在内住了三天,对儿子具体说了些什么,别人无从知道。但是,他们此次高原之行的效果很快就从莫大平身上体现出来了:他给站上递了一份要求退伍的报告。理由很直接也颇简单:23岁了,该成家了,高原终究不是落户之地,回家娶老婆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领导没同意他的要求,把报告退了回去。理由也很简单:培养一个好司机不容易,目前站上需要他这样的放心司机。莫大平毕竟穿了好几年军装,明白一个常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退伍的事他暂时不提了。
但是,小莫并没有忘记回家成亲的念头。火既然被老人点燃了,儿子让它越烧越旺则是必然的了。想女人,爱女人,这就是性爱。性爱是个不中听的词儿,但谁都会有这种天性。如果说当初他还是朦朦胧胧知道这种爱的话,那么,老爸老妈的五道梁之行使他逐渐明白了它。从此,他脑海里就装上了一个固定的女人的形象,那便是他未来的媳妇。
在他一个人独坐驾驶室里时,常常描绘着媳妇的容貌,描绘着描绘着就说出了声:“你怎么离我那么远,你什么时候能走到我身边?”他有时对着山说,有时对着天上的云说,有时又对着草坡上的乌鸦说……
月亮上来一面锣,一夜想妹睡不着;脑壳担在炕沿上,眼泪淌的像江河。
对面山坡上的牧羊老汉在“漫花儿”,唱的那么凄凉,音调拖得好长!
小莫伸长耳朵听着。当他听不见老汉那歌声时,冲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并不一样。
一只鸟从天空飞过。天空是空空的,有了这只飞鸟更空了。
他在藏家姑娘怀里得救
傍晚,兵站营门一侧的坡上照例落下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乌鸦扑楞着翅膀,整个山坡仿佛都在颤抖着。奇怪,这里没有树没有房,乌鸦根本无法做窠,怎么栖身,前些年,谁在五道梁见过一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