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名叫王卜军的复员军人,怀着梦幻似的愿想从山西榆次出发踏入了可可西里。年轻人此行的目的奇特且带诗意:打猎。许是出身军人,复员后又成了警察,玩枪弄刀成了他无法更变的爱好。朋友纵容他,可可西里是个天然大猎场,何不前往显示一下出色的枪法。就这样,在1997年7月的某天,他和朋友开着改装的警车进了可可西里。实事求是地讲,王卜军一行走可可西里与藏羚羊无关,大不了是浪漫的愿想瞬间膨胀了一回。否则那个狞猎牧民的一席话怎么会让他打道回府放弃了心怀多年的愿想?那个牧民不可能是王卜军在可可西里遇到的唯一的当地人,但确确实实是使他痛心疾首改变主意的人。当时王卜军已经进入荒原胶地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地了,却未见到一只藏羚羊,他找到一个名为淘金实则狩猎的牧民,打听在哪儿能见到藏羚羊。那牧民用十分自豪的语气告诉了他什么地方有藏羚羊,还夸口说他一个晚上就打死过六百多只藏羚羊,全是母羊和小羊,还能割上好的羊绒。王卜军听了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惊讶,或者说恐怖。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情赶到了那个地方,谁知只看到了几只惊慌失措的藏羚羊拼命地逃躲着人们的追捕。失望不是主要的,而是所听所见给他展现了可可西里的真情实景,同时也深深地刺醒了原本懵懂麻木的他,这就是人性的善良。那些淘金兼偷猎的人告诉他,他们打猎已经不用枪了,而是改用毒药了,因为毒药不仅能毒死藏羚羊,还能把它们的天敌——狼、棕熊、藏狐等来个一网打尽。王卜军看到了遍地的动物尸骨,听到了藏羚羊在枪声中的悽声惨叫。他分明走进了一个阴森森的地狱,像死过了一回似地令他颤栗。他无法安生,不能安生!他再也不能把自己的枪口对准那些四处躲藏的野生动物了。打猎,使王卜军迷恋上了玩枪;偷猎,使他从恶梦中苏醒。他觉得狩猎这个传承了千百年的行当,应该从今天的社会生活中彻底清除。王卜军死过之后又醒过来了,他再次转业,“弃枪从军”,毅然加入了“可可西里自然保护站”的志愿者队伍。当然这是后话。
如果有更多的像王卜军这样从懵懂中醒来、迷途知返的人,那么即使现在已经遭到严重伤害和破坏的可可西里也会从恶梦中恢复平安。然而问题是一旦跌入现实,便不可避免地有沟壑有坎坷。愿望总是跟现实存在着无法接近的距离。实际情况是:越来越多的不法分子闯进可可西里,越来越多的罪恶的枪口瞄准了可可西里。曾经被誉为“美丽的少女”、“青色的山梁”的“美丽的藏羚羊故乡”的那片土地已是满目狼籍,血肉横飞。它在枪声中惊醒,又在枪声中呻吟。当偷猎者的疯狂达到不可抑制时,反偷猎就成为必然。以下仅仅是青海省森林公安局六年间的一个局部又是局部中很不完全的统计。它不可能全面披露偷猎者的罪行,也不是系统地显示反偷猎的辉煌。
——1992年。破获偷猎、贩运、走私藏羚羊及羊皮的特大案件五起,收缴藏羚羊羊皮四百零四张,查扣违法偷猎枪支五支、车辆六部,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九人。
——1993年,破获特大案件八起,收缴藏羚羊皮一千一百七十四张,查扣枪支十六支、车辆十四部,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七人。
——1994年,破获特大案件八起,收缴藏羚羊羊皮两千三百三十二张,查扣枪支二十九支、车辆四部。1月18日,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西部工作委员会书记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太阳湖地区,一次就查获藏羚羊羊皮一千三百余张。令人震惊的是,在与偷猎分子的激烈搏斗中,索南达杰竟然被罪恶的偷猎分子的枪弹所害。
——1995年到1997年3月,查获重、特大偷猎案件十起,收缴藏羚羊羊皮一百五十九张,查扣枪支九支、子弹一下六百七十发、车辆十一部,抓获犯罪嫌疑人六十人。
有人估计过,自1992年到1998年,差不多每天有十五只藏羚羊被不幸杀死。这几年共有三万多只藏羚羊,从可可西里这块土地上永远地消失了。
在可可西里不冻泉自然保护站,参加过反偷猎的藏族青年边吉,痛心万分地给我描绘了他们看到的偷猎者在夜晚枪杀藏羚羊的触目惊心的场面:那些偷猎者都是鬼心眼,精得要命。打死了一只羊还想打死十只,真的十只到手了,又想着要得到百只,更多。他们的眼睛和脑子成天就盯着、琢磨着一件事,就是打死更多的藏羚羊。当他们观察到迁徙途中的藏羚羊有在夜里赶路的规律后说不出有多心花怒放,于是便像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乘着夜色,躲在藏羚羊必经的山包后面,旁边停放着几辆准备运走藏羚羊的汽车,等到藏羚羊走过来时,他们就突然打开车灯,顿时炽白的光束像箭一样射向藏羚羊,一时间羊群在晃眼的光柱里迷惑得在原地打转,无法行进,最后被罪恶的子弹射中,纷纷倒下。在微弱的月光下,仍有一些藏羚羊没有断气,它们在惨叫声中痛苦地抽搐。最可怜的是那些小藏羚羊,它们在失去母羊的保护后,蒙头转向、乱作一团,在灯光里东跑西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被子弹打中,倒在血泊之中。枪声渐渐消失以后,夜陡然静了下来,怕人的死寂笼罩着可可西里。遍地都是藏羚羊尸体,隐隐中偶尔有藏羚羊微弱的“悲泣”。这是盗贼最得意的时刻,他们开始收捡罪恶的收获。一车一车的藏羚羊尸体被运出可可西里。藏羚羊死了,“悲泣”声犹在……
收购藏羚羊羊皮的不法分子,大都来自四川、西藏,也有少数是青海本地人。他们都拥有几部汽车,雇佣保镖,携带巨款,最终要把藏羚羊羊皮运到拉萨走私。从可可西里到拉萨,或者从格尔木到拉萨,迢迢千里,遥遥关山。最初,路上少有关卡,不法分子尚可蒙混通行。越是后来,一路设卡,十里八里就有查私的公安人员把守,偷运多有落网。为此,不法分子铤而走险,百般绞尽脑汁,想出歪门邪招应对缉私。他们借用运煤、运化肥的汽车或油罐车,甚至一些行业的专用车来贩运走私。比如:先在运煤的车厢上铺满藏羚羊羊皮,之后压上钢板再装煤,这样钢板就可以抵挡公安人员检查时捅进煤堆的钢钎;他们把汽油桶锯开,下半部填满藏羚羊羊皮后,焊一层隔板,再装满汽油;他们还用大塑料袋把藏羚羊羊皮层层包扎,沉入油罐车的罐体内……犯罪分子总希望灯下的夜晚更黑暗一些。这当然是妄想,因为灯毕竟有光芒。
这是发生在拉萨的一幕:
一个肥头大耳的不法商人,一次就收购了六千张藏羚羊羊皮,他雇人割取羊绒后将残皮抛入拉萨河,河面上一时漂满了血羊皮。那商人当即落网,连他都不忍看那满河的血腥,以至于蒙上双眼跳进拉萨河洗罪。
这是发生在五道梁运输站的另一幕:
一个妇女被公安人员从长途汽车上引领下来,七十岁稍有不足,藏族人,藏袍半旧,藏靴不新,甚至还可以看到头巾上残留的草屑。与这身装扮游离的是她随身带的两只箱子,确实惹人上眼。
下面是谈话笔录:
你叫什么名字?
秋卓。
家住哪里?
曲麻菜县曲麻河乡多秀村。
到哪里去?
拉萨。
去旅游?
去喇嘛庙。
这么大年纪一个人出远门,家里人放心吗?
(不语)
这两只箱子足你的吗?
(不语)
老妪显然有些慌乱起来,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公安人员告诉她,两只箱子内装的是十八张藏羚羊羊皮,还有盘羊头骨两具,都是国家级保护动物,无论猎杀或贩运都是违法的。
老妪的情绪紧张起来了,赶紧声明自己并不知道箱子里装的啥东西,是有人托她带到西藏的,给了她二百元辛苦钱。老妪说着就举目四顾,寻找着托她带东西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不在车上了,她着急地推着两只箱子,瞧那样儿,恨不能不把它们推到楚玛尔河里让水冲走。
过时另一个公安人员把一个人带到老妪面前,问她:“你认识他吗?”
“就是他。箱子是他的。我不认识他,他常来我们的放牧点托带东西到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