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真难熬啊。她不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被子拉过来推过去地来回折腾着,弄得与她共用一条被子的那个男同胞根本无法入睡。其实她完全是一副好心肠,拉过来被子是因为觉着太冷想多盖点,推过去是因为觉得自己太自私,还是让着点好。可那男同胞就遭罪了,睡不稳实,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坐在一旁闷着头抽起了烟。蒙蒙的烟雾悄悄地弥漫了车厢,呛人。这回不仅是何艾琴了,另外两个男同胞也无法睡觉了,他们抱怨他:你够缺德了,要熏死我们啊!那男同胞只得摁了烟,呆呆地坐着。何艾琴见状,心里当然不安,便问那个“搭伙”的男同胞:“你在想什么呢?”那男同胞回答:“我别的不敢想,只是想男人睡觉怎么就这么难?可可西里到底是容不得女人还是容不得男人?你们各位能不能给我找个可以安身的另外一个什么地方,让我可以大胆地休息,这样我也就解脱了!”这话不仅是冲着何艾琴,连另外两个弟兄也捎带上了,他们听了光是笑并不说话。倒是何艾琴很不好意思地说:“将就着睡吧,大家都作难!反正都是熟人,谁也不会把谁怎么着。”显然这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有几分警告。不用说是警告三个男同胞吧!她这么安民告示之后,像是吃了定心丸,很快就睡去了。“呼噜、呼噜!”女人的呼噜声打起来绝对不亚于男人。也好,权当催眠曲!
催眠?根本无法入睡。三个男同胞很幸福地坐着,你一言他一语地无话找话地抒发着各自的感慨。“真没想到女人也会打呼噜,而且打得这么历害!”“嗨,那是因为你还没结婚,当然无法体验了。据统计,女人打呼噜的概率是男人的一半,用百分比来说吧。大约是百分之二十多一点的样子。”“我说,咱们三个干脆下车找一个什么地方睡去吧!”“你能放心地离去吗?小何一个人被我们扔在车上,出了事谁担当得起!”“今晚我们真正地当了她的卫兵,为一个女孩幸福地失眠!”……
何艾琴倒是安安静静地睡了一夜。次日清晨,她见坐着睡得很酣的三个男同胞,热泪哗一下就涌出了眼眶。“大哥们,是我害得你们连觉都无法睡!”三个男同胞像商量过似地连声说:“不,不!人生多经历些事情是好事。我们都不会忘记可可西里这一夜的!”
第二大,他们继续向深山向远处巡视,因为有信息说,那里有不法分子正在疯狂地偷猎。忙了一个白天,夜里又该在野外露营了。这晚情况稍有改善,他们借宿在无人区边缘一个小矿上,三个灰头土脸的挖金人像遇上了救星一样热情地迎接了他们。这无人区难得见到一个人,挖金人不缺金子就是缺少和人说话。他们腾出地窝子,自己去帐篷里休息。地窝子不透风比帐篷里暖,谁不晓得!其实挖金人是冲着何艾琴的,女人走到哪里总会得到特别的关照。挖金人精灵着呢,让她在地窝里过一夜,那女人特有的气味好些天都能闻到。没曾想新的问题随之而来,睡觉前何艾琴照例要上厕所,真难为这个女人了,荒天野地的哪里有厕所?平时这里的男人走出地窝子三步远就能方便,还要什么厕所!何艾琴自然无法享受这种大自由。她刚走出地窝子,一片苍茫荒野就无边无际呈现于眼前,空空旷旷,黑灯瞎火,还有沙拉沙拉的响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她有一种走进偌大坟地的感觉,浑身抖瑟。她站在地窝子前不敢迈前半步。这时一个年轻人山来了,何艾琴赶忙说:“我有事,你别管,你回屋里去吧!”年轻人说:“我就是知道你有事才出来的,是队长派我出来保护你。在这地方,体一个人是做不成事的。”队长派人来看我?何艾琴无话可说了,没想到自己办这么点事还惊动了队长派人保护?那年轻人很温暖地走到何艾琴前面,何艾琴什么也不说了,紧紧跟着上去。年轻人头不回地前行,她说:“行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年轻人不肯走,他转过身背着何艾琴说:“你开始吧,听挖金人说这儿野狼很多,其他野虫野兽的也不少。还有那些爱凑热闹的打工者,他们成年累月难得见个女人,馋极了!”他还要说下去,被何艾琴打断了:“行啦行啦,贫什么嘴呀贫!”年轻人忙说:“好啦,你就放心做事吧,我不会回头看的。”何艾琴又好气又好笑,这哪儿是上厕所呀!有苦难言,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无人区就是无人区嘛,一切都不能按常规来。她像做贼似地匆匆方便之后,正要起身,忽然见右边不远处有两点绿莹莹的光在闪烁。她马上意识到有狼,在家时老人多次讲过狼的眼睛到了夜里就会放射这种可怕的绿光。她赶忙起身一个箭步就跃到了那个年轻人跟前,可手里还提着裤子。这时那年轻人还背着她站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你到底还管不管我,狼都来了!”年轻人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冲着那两点绿光震天撼地吼叫了几声,狼一看今晚这帮人不好惹,便夹起尾巴溜了。何艾琴满腹感谢,不由得对那年轻人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感激之情。两人急忙回到了地窝子。
时间像溜缰的马,从可可西里那野天野地的荆棘丛中不知不觉地一天天过去了。人在改造环境,也在适应环境。每天夹在男人中间的唯一的女性,她不能向男人逞强,当然也不可示弱。随意,顺大流吧。终于有一天,何艾琴发现连她自己也渐渐地忘掉自己的女性身份了,这是值得高兴还是悲哀呢?她没功夫考究。她常常像男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无人区,不用人家关照,她照样生活,男性如果在生活上向她倾斜一些关怀,她也绝不拒绝。晚上她照例要出去方便,总会直截了当地冲着任何一个男队员喊:“喂,请帮忙!”马上就会有人应一声:“来啦,稍等等!”一切都习惯了,确实习惯了,谁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这一个月的可可西里生活,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值得铭记了!
关于何艾琴闯荡可可西里的故事,关于她的坚守和她对男同胞的豁达,我都佩服,打心里佩服。谁都不容易!其实,人呀归根结底就是好好生活。什么是生活?生下来,活着,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了什么地方走什么路,入乡随俗,就这个理儿。清高什么呢清高?为了生存,为了事业,就得往前走。猫起身子,既想躲狼又想避虎,最后说不定虎狼为奸一齐伤害了你,以致一事无成!
我按自己的意愿来可可西里这没有错,艳红以自己的思绪跟我分手也没有错。我会把我的这个想法全部告诉艳红,当然首先还是要给她讲讲何艾琴的故事。何艾琴呀,她是一个比许多男同胞都要坚强都要宽容的女同胞!这样的女同胞,了得!
楚玛尔河畔的警示牌
每天都巡山,每天都可以看到藏羚羊。看到它,想着它,心里就有一种希望,一股力量,就很幸福。
不尽如人意的事也是每天都发生着。我常常能看到那些被丧尽天良的偷猎分子残杀得肢体不全倒在血泊里的藏羚羊,我的心如刀剜一样疼痛难忍。一次,我们在青藏公路楚玛尔河附近巡山时,看到有几只秃鹰在天空低旋,还不时发出几声贪婪的长而怪的叫声。不好,可能有情况!我们急忙跑到跟前一看,果然有一只刚生下来的小藏羚羊躺在草地上,母羊已不知去向。小藏羚羊受了伤,浑身湿漉漉的,凝冷着一块一块的血迹,四条腿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见我们来了,它用乞求的惊恐的眼睛望着,我们懂得,那是在传递求饶的意思。我们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小羊抱回帐篷。我们要帮它治伤、养伤,让它长大,再送它回到可可西里的怀抱里去。
可怜的小藏羚羊牵动着每个志愿者的心,大家合计着给它取名叫“祖塔才仁”,藏语的意思是“长寿的藏羚”。大家从心底里为小藏羚羊祈祷,坚信受磨难的它必有后福。它无法吞咽食物,保护站的工作人员罗尼松玛就把食物嚼碎了再喂它。谁知小藏羚羊只是用小嘴巴闻闻,还是不吃。小藏羚羊也娇气,不是母羊的奶它就是不吃。我们直犯急,不吃东西还不饿坏它吗?我赶紧给保护区打电话求援,让他们想办法救救这只可怜的小藏羚羊。保护区的领导闻讯很重视,立马派了两个人、一辆汽车,两天两夜赶到我们保护站,把“祖塔才仁”护送到了保护区,特地给它找了个奶妈——一只山羊。开始,奶妈不认这个干儿子,干儿子也不搭理这个奶妈,干僵着。工作人员多次撮合、调教,终于使它们走到了一起。小藏羚羊吃了干妈的奶,身上活泛了,渐渐地长出了劲,可以勉强地站立,还开始挪步了。大家好高兴,像看到自已的孩子一样亲热,你抱抱他抱抱,小藏羚羊天天都生活在大家的怀抱里。其实,我们这些志愿者大都没有结婚,哪里有孩子?现在抱着小藏羚羊却像抱着儿子一样亲,完全是一种感觉,珍爱小藏羚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