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庙里的院子看见了那个县城的女人,她显得很幸福,脸孔红扑扑的,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她知道我住在这里写小说,就来与我拉话,她在一棵杨树跟前站住,笑着对我说:“大迪同志,你说说现在信佛的人为什么那么多?”我十分讨厌这个放荡的女人,我说:“你为什么要信佛呢?”放荡女人愣了一下,说:“我看人们都去庙里拜佛,所以我也就去了,只是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都去庙里拜佛。”我说:“人们都去庙里拜佛那是他们的事,你的拜佛那是你的事,你与别人不一样。”放荡的女人说:“我为什以与别人不一样呢?”我说:“你难道与别人一样吗?看看你的作为你的追求难道还不明白。听说你与和尚关系非同一般,是不是呀?”那女人脸红了,我说:“你怎么脸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人们都在胡说呢,我其实与法洋大师没有什么。我们的关系很一般也很正常。哎,你听到了什么闲话没有?”我说:“闲话倒是没有听到什么,倒是有人说看到了你们在一块儿……”她越发脸红了,忽然笑着说:“大迪你其实不知道,现在社会上的人看见一个女人和和尚来往一下他们眼睛就发红了,总怕别人把师傅的大法一个人得了去。他们在心里其实是疾妒。所以现在有人就给我也胡说了。”我说:“你心里没冷病就不怕吃西瓜,怕他别人说什么呢。”
一定是她把我说的话告诉了法洋大师,法洋大师在吃早饭时忽然就对我冷起了脸子,不再理我,我知道自己在这儿再不能住下去了,就向他说我准备离开西坡寺。但法洋大师却说:“你现在先别走,咱们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你走了,我到哪儿去找人说话呢。”我说:“庙里人这么多,怎么就没有和你说话的人呢。”法洋大师摇摇手:“我看不见有多少人,在我眼里,看出去的大都是野兽,人少得很。”我大惊:“怎么能是野兽呢?”大师说:“你说为啥现在深山里野兽少了呢?”我说:“我不知道深山里野兽少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法洋大师说:“我不知道什么了呢,这点小事还能难住我。”
法洋大师仍然是每天和那些姑娘在一块儿谈天说地,谈笑风生,庙堂里成天回响着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有时候,法洋大师就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里,同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那些姑娘中间的一些人,她们在法洋大师的屋里一钻就是大半天,出来后就显得荣光焕发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眼睛熠熠放光。我提醒自己不要干涉法洋大师的私生活,也可能是我落伍了,在改革开放的年代,连和尚也在搞改革开放,与禁欲主义进行斗争,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改变观念,更新思想。
在庙里还有一个来自浙江的姑娘,她一来就缠着法洋大师把头剃了,成天抻着一个光葫芦在庙里走来走去,但是她却无事人一般,有人说她是在练习自己的定力,她的这定力确实令人震惊。她绝没有因为把头剃了而有什么不自然和害羞的表情,她显得是那么自然。我和她聊天,我问她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她说她不想再在世俗中生活,因为她的第一次恋爱被骗了,所以她看透了红尘,想遁入空门。我问她来到这儿想不想家,想不想亲人,她把我冷冷地打量了一眼,说:“你怎么说这话。出家之人万念皆空,什么事儿也就不想了。”
我没有再与她谈下去,因为我发现她好象有点与我不屑一谈似的。
一天,法洋大师打发我和其他人到不远处的河沟里去背水,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背上背一个塑料水箱,去三里路外的小河里背水,在我们出动时,我发现那个光头男人和那个光头姑娘走在一块儿,他们肩并肩,显得象是两口子在走亲戚似的,还一边说笑话,一边左顾右盼,有那么一会儿,姑娘的脸忽然红了,还伸出小小的拳头在光头男子身上打一下。我走在他们的后边,看着他们的举动,觉得自己仿佛是来到一个在校园里,看到的是青年男女的相亲相爱。到了离庙里约摸有三里路远的水泉旁边,我们把水桶放下,用马勺把水往里灌,灌满了就背起往回走。但是就在我们背水时,光头男人和光头姑娘却不见了,我们中的谁也没有看见他们走了什么地方。大家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出现,后来我们就慢慢走了。
太阳在我们头顶慢慢移动着,也可能是太阳没有移动,而是我们的心在动。蜿蜒的小路在我们前边思绪一样伸展着,无边无际,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在我们的前边那条小路伸向什么地方,它很可能是伸向西坡寺庙,可通过西坡寺庙后它又伸向什么地方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我背着沉重的塑料水桶,慢慢走着,思绪散乱如同天空漂浮着的云朵。我觉得自己在这条小路上已经走了几十年了,也可能已经走了几个世纪了,时间漫长的如同银河系或者河外星系与地球的距离一样。恍惚中我发现我是一个行吟诗人,我的背搭里装着如同李贺收集的生活素材,只是我没有骑驴,而是步行,我的头发在头上紧紧绾成一个髻儿,我穿着一身布衲衣服,对襟大袄,腰里紧着一个黄腰带。在我的身后,走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她应当是我的娘子,要不就是我的小妾,或者是我的书童。我隐隐记得,我好象永远在流浪,永远在漂泊,居无定所,流浪是我的生活的主要内容。
我走得慢,也走得吃力,别人都在前头走了,我却在后边拉下好大的距离,后来我走不动了,就把水桶放下休息起来,忽然我发现了左边前方有一片树林,嫩绿的林木在这条河谷里显得分外醒目。我禁不住它的诱惑,走了过去。
我走进这片杨树林,突然暗下来的光线就象是一盆冰凉的河水向我的头顶上浇来,我浑身的热汗一下子消失了。我只觉得空气湿漉漉的,浑身的烦燥也一下子一扫而光。我倚树而坐,把眼睛闭上,静悄悄的享受着这大自然所赐于我的美味。但是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人的说话声。似乎还有女人的格格的笑声。
我站了起来,向有人声的地方走去。越离那声音近,我的步子放得越慢。后来我终于来到离发出声音不远的地方,我看见在一块平平整整的草地上,光头男子和光头姑娘正在做爱,声音就是从他们口里传出来的。
他们似乎很投入,没有把外边当作一回事,也不管有没有人看他们,只是一味动作夸张地呼呼大动,就象一对勇猛的野兽,我忽然想起了法洋大师说的话,心中不禁一阵哑然失笑。
我看着他们的爱情圆舞曲,忽然想起,在这几年里,我看到人们做爱的场景实在是太多了,不论是支行里人们失去人性后的动物式的****,还是在暗道里、窑洞里、小房里看见的人们****,人们似乎都对这事乐此不疲,趣味无穷。但是在寺庙里也发生这样的事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我听见光头男人对光头女人说:“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该干啥还是干啥,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反正在这儿连主持也在大搞男女关系,何况我们呢。我们又不是和尚,所以大可不必去搞什么禁欲。禁欲那是对人生的摧残,是对生命的玷污,所以我们一定要热爱生命,因为生命对我们来说只有一次,俗话说,人生如梦,眨眼就是百年。为何不乘现在及时享乐呢?”光头姑娘说:“你把我日了总会想出什么招儿的,哄我不哭,我算把你看透了,你不是好东西。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没插进去前说得十分温柔,一旦插进去就疯狂的像一个暴徒。”“说得动听极了,就是这样的,我们男人都是这样,男人总是在性这个问题上表里不一,那也是你们女人诱惑的结果,一旦上身谁能由得了自己。”
我在他们跟前不远处听着,觉得他们也实在可怜,跑到这地方做爱来了,既然已经看透了人生,为什么还对做爱看得那么重。
我离开了杨树林,回到放水桶的地方把水桶背起来往回走去。
我对这个地方讨厌起来了,我对法洋大师提出,现在回县城去。法洋大师把我叫到他的住处,忽然把屋门关了,拉上窗帘,十分神秘地说:“大迪,我有一件事儿,想请你帮帮忙。”我说:“我是个人羊能帮你什么忙。”他说了他原来在渭河以南一个县上布道时认识了一个少妇,少妇有二十七八岁,人长得非常漂亮,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在县城太平寺里当和尚,与那个女人挂上了,还和她上了床,后来听那女人说她还怀了孕,因此上他给了她五千元,但又提出要她与他结婚,他说他现在不想当和尚了,他想和普通人一样过普通的生活。女人说她回去考虑一下给他答复,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了,她还没有音讯,他心中十分焦急。他说:“大迪,我知道我作的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改变我自己,我只有与她结婚才能走出人生的迷沼。大迪你一定要帮我一下。”他把那个女人的住址和姓名给我说了。“你去问问,看看她倒底是什么态度。”法洋大师忽然呜呜地哭了。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早日离开这佛家之地回到家里去结婚过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