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才明白,冯振良本身就是一座迷宫,一条暗道。冯振良在县城的关系网如章鱼的触角一样伸向四面八方。在冯振良身上,公与私没有本质的区分。冯振良把工厂价值四百多万元的化工设备以四五十万元的价钱卖给河南一家乡镇企业,有人怀疑冯从中至少贪污了二十万元的回扣。化工机械厂固定资产的原值560万元,可近年来却在固定资产增值的情况下处于下降趋势。冯振良买了一辆桑塔拉小车,专门用来应付县委县政府一些暂时还没有坐上小车的中层官员的私人用车。县政府巩副县长在省城****,被公安机关收审,要罚款二万元,巩打电话给冯振良,冯二话没说,提了二万元来到省城,交了罚金,把巩副县长保释出来。巩副县长回来后在吉泰公司分几次开了两万元的发票,又拿到东方毛纺厂予以报销。这样,巩副县长因****不但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反而发了财。冯振良后来看到巩副县长这样搞太冒险,就给他在外县的一个避暑山庄找了一个小情人,每月固定在那里等候对巩副县长服务。而巩副县长也就每周周末去那个地方畅渡良宵。
作为一个金融工作者,吉二白担心化工机械厂这样下去国有资产不断流失,企业资产逐年减少,银行的贷款将无法得到保证,其风险性将会大大增强。而银行的贷款来源百分之八十是群众的储蓄,一旦企业破产倒闭,贷款无法归还,群众的储蓄也就成了画中的饼子。最终的危机和损失将会毫不留情地落在广大储户的头上。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吉二白认为冯振良是一只贪得无厌的硕鼠。他认为中国在法律和监督机制尚不健全的情节况下赋于一个厂长过分大的权力只能助长一些不法厂长的贪婪之心。他认为自己现在说出冯振良符合天地良心。他问心无愧。
写到这里,我有点劳累,我放下了手中的笔,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那上面白白的,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但我没有放弃,而是眼睛直瞪瞪地盯住它,渐渐的,我在天花板的上面发现了许多处痕迹。那些痕迹有的象老虎,有的象蛛蜘,有的还象人的脑袋,有一个甚至象一个孕妇,挺着肚子。还有一个地方象几个人正在一起做爱,那动作、那姿势都十分相象。
忽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轻轻的,象小猫一样在走动,我悄悄拉开门,只拉了一个小缝儿,我看见了县政协那个胖胖壮壮的叫沈解放的高个子副主席(他还要后面的故事中出现),在我对门那个独身女人门口站着,他的结实而又宽阔的后背狗熊样堵在门口,一会儿,那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那狗熊样的人影就倏地闪了进去,动作快极了。我正要走过去听他们在里边干什么,忽然又有人走了过来,这次是我隔壁的那个四方脸汉子,他在前边走着,他的后边跟着一个大个子女人,年龄大概有35岁,那女人一看就是一个在性生活上十分落寞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种如饥似渴的样子。他们看样子又是一对子野鸡和公鸡了。他们拉开隔壁的门,很快就象风一样刮进了里边。我不知道这时该看那个人,正在犹豫中间,又有人走了过来,是那个运输公司的老总,他手牵着一个看上去是鸡的小姐,情意绵绵,边走边说笑,小姐看样子很幸福,脸上涌现着一股叫作羞涩的东西,我估计那小姐可能从事此事时间不长,要不就是他们可能是第一次要去干坏事,所以心里还有一种负担和压力。但是我在心里说:“大胆干,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的人都追求感官的刺激和享受,你们现在去享受和刺激符合人们的生理和心理,所以千万不要错过良机。”
我站在稍稍拉开的门缝里,听着外边楼道里渐渐响起的越来越高亢的呻吟声,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我的眼睛透过那些厚厚的门板,看进了房子里边,每一间屋子里都干得热火潮天,没有浪费一分钟时间,也没有让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没有运动,那简直是在进行疯狂表演,或曰远久的两性的厮杀。我把一间房子的表演看了一下,又到另一间房子看看,大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新的花样。我忽然对人们乐此不疲地进行这事儿感到乏味,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干呢?不就是男人们在上面乱动弹,女人在下面乱哼哼,要不就是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或曰是新姿势。那有什么,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只不过是和动物一样罢了,动物可以在大天底下干,而人们文明化程度高了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干,正因为干得偷偷摸摸,所以人们就把那事儿看得很神秘,那又有什么神秘呢?没有的。人们不值得那么在小说里大肆渲染,还把它说成是人类最美好的天性,是幸福,真是太不象话了,在我看来,那是最平常的事情,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儿。想到这里我忽然对现代的人们感到几分好笑。
我走出了我住的屋子,边走边大声喊道:
加油干啊呀么呼儿嗨,用力干呀么呼儿嗨,
在这儿你们只不过管放心干啊呼儿嗨,
放心干啊么七里里喳啦啦么呼儿嗨,
放心干啊么呼儿嗨……
我这么一唱,楼道里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里边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赶紧走进我的房子,把门紧紧紧关了起来。
我在楼道里的表演第二天就传到了局里,不管局长派人把我叫到局里,黑着脸训我:“听说你晚上在楼道里大声乱唱,你唱什么呢?”我说:“我心里高兴了就想唱。我想把自己控制住,可是却控制不住,真是没有办法。”局长说:“我告诉你吧,那地方住的都是我们县里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人品是最好的,可以说没有一点疤疤,他们只所以能住到那里,是因为那个地方只能让他们住,如果把别人打发到那儿去住,那不知会搞出什么怪名堂呢,听说那地方经常有女人来拉客,也有咱们不管局的女人到那里找男人,所以我们才把一批有高尚德行的人派到那里。现在让你住在那里,也是对你的厚爱,因为你毕竟是个人羊。现在你的工作也干完了,你可以离开那儿到其他地方去干事了。从今天起你就离开吧,到局里把你的工资领了去吧。”我说:“可是你们偷偷拍我的录相怎么办呢?你们还没有向我道歉呢。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局长说:“那好吧,我现在向你道歉,局里不应当对你进行录相,他们录相是非法的。”我说:“这不行,你们必须交出录相带,否则你们以后又利用它来挣钱可怎么办。”局长说:“录相带我们已经销毁了,你就不必再追究了。”我说:“要是我以后发现你们用它挣钱我就到法院去告你们。”
我到局里把我这些天的工钱领了,准备第二天就离开这个没有电灯的地方。但就在这天晚上,我却又碰到了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
晚上,我无所事事,想起自己这几年所碰见的奇形怪状的事情,心里就难以平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世界上所有的倒霉的事情都碰上了,在什么事情上我都是一个倒霉蛋:我在支行失去了人形,在社会上被人们进行展览,交了一个朋友反而被人们抓去杀吃了。有一个女情人,可是她现在却睡在别人的身子底下,与别人颠恋倒凤。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找了几个地方却无一处不是被人赶出来。我在社会上到处乱走,可是我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看到人们在****,这个社会到处泛滥的****让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发呕。我不明白现在的人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热衷于****,热衷于****。是这个社会出现了问题,还是人们的内分泌失调了才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得而知,因此上我的心里越发痛苦不堪。在以前,我还对自己对社会上的事情无动于衷而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称赞,但是现在我却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狠狠地谴责。我现在是越来越不能心平气静了。我越来越浮燥了。我在屋子里钻不住,在学校的院子转圈子。我看着树立在校园中央高高的砖塔,它的塔身现在已经完全呈暗灰色,青砖的塔身看上去象历史一样古老。上边的风铃现在已经生锈了,不见一丝响动。我想,如果现在让那锈迹斑斑的风铃在风中响动,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可是它却没有响。也许它永远也不会响了。可是我却想,它应该是响在我的心里,响在我的意识深处。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脚步就在校园随便乱转。我绕着那个宋代的古塔走着,脚步声听上去好象回响在历史的深处。忽然我看见从大门口走进了一个戴白边眼镜的斯斯文文的年青人,和他走在一起的是运输公司那个胖胖壮壮的老总和那位在政府工作的住在我隔壁的汉子。他们看见我时脸上浮现出一种胆怯和恐慌,好象身子还在打着寒噤。但很快的,他们就恢复了平静。快步走进了那个没有电灯的楼道。
现在是半下午时分,楼道里显得半明半暗的,那是外边透进的阳光照射的原故。我被他们那种鬼鬼崇崇的样子吸引了过去。我悄悄走进了楼道,站在楼道里听他们说什么,但是现在我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在屋子里轻声说话,声音小得象蚊子叫。我急得抓耳挠腮。后来我忽然想到我前几年从一个文人朋友那儿学到的千里眼功法和顺风耳功法,那人是一个对气功非常痴迷的人,曾经到好多地方学过气功,他找到我主动向我传授,我是在他逼迫的形势下勉强学了一点,但是没有想到现在却碰上了用场。于是我走进了我的住处,面向南方盘坐,微微闭目,嘴唇微闭,舌顶上腭,全身放松,将气慢慢吸入膻中,充实心轮。我想起了孔子有一次对颜回说过的话:“若一志,无听之一耳,而听之一心;无听之一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而虚,虚者,心斋也。”孔子的话的意思是:若一志,即专心一意,不要用耳去听;而要用心去听;不要用心去听,而要用气去听。用耳听只能听到耳朵能听到的声音,用心去听,能得到一些信息和符号。气为何物?就是对一切事物都持虚的态度,只有虚,才能把“道”集聚起来。“虚”就是心斋,即心净,才能静。我正是照着孔子他老先生所说的去做的。
我默默地打坐在我的床上,把自己一点一点地从感觉里排除出去。到了后来,我已经对于自己是否存在没有一点概念了。这时候,我听到了从运输公司老总房子里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告诉我,动输公司老总和那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汉子正在和那个戴眼镜的年青人商量让年青人去顶替不管局里一位局长的儿子去参加高考。动输公司老总说:“好好考,只要你能顶替局长的儿子考上大学,你的工作调动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局长一定会把你由学校调到局里来的。”那个年青人有点胆怯,说:“万一被监考的人发现可怎么办?”老总拍着胸脯说:“不会出事的,即就是出了事也不会让你负责任的。”那位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汉子也跟上劝说年青人不要有什么顾虑。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隔壁的声音消失了,我慢慢从那种忘我的境地走了出来。我拉开了门,走出了屋子,我来到外边的校园,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年青人正站在校园里和几个教师模样的人在说话。我忽然觉得他有点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却一下子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在他的后面看着他,我明白他现在无力与上边的头儿对抗,他只能去替考。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走过去,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猛地摔倒在地,他有点吃惊地躺在地上,有点傻愣愣地看着我,后来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用手擦擦脸颊,忽然就走过来和我对打了起来。我也毫不示弱,和他一来一往地打了起来。我心里有气,所以出手很重,只几下,就把他打得倒在地上。我在去扶他时悄悄对他说:“我是为你好,只有这样,你才能不为别人去考试。如果你硬要去,那吃亏的只有你。不信的话你就等着。你要是不想去,你可以到医院去住院,还可以到医生那里开个条子证明你确实伤得很重。考不了。”说完我就离开了他,他竟傻愣愣地躺在那儿半天没有动。
这天晚上,我悄悄离开了那所学校。在我离开后,我听到有人告诉我说,不管局里有几个人到那儿找我,准备把我打一顿。但是他们没有找到我。只有我知道这里边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