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在徽州虽然说不上是第一等的权贵人家,却未必不是第一等的富贵人家。这年头有钱好说三分话,即使是皇亲国戚来徽州,见了虚挂官衔的白家老爷,恐怕也会笑脸相迎,奉承一番。
从承运二年白家为天朝开国先帝捐献军款两千万两白银开始,富贵侯这个虚衔便随着每年不断地向朝廷丢去的银子代代相传。
传到如今白先令白大老爷,已经是第六代,圣宠不衰。然而这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烦恼,白先令虽然妻妾众多,但膝下唯有嫡女白棠和庶女白绵绵、白商商,庶子白弈四人。白棠乃正妻苏氏所出,乃是府中唯一的嫡出血脉,只有六岁;白绵绵和白商商为妾室佟氏所生之孪生姐妹,十二岁;白弈为另外一个妾室李氏所生,十岁。
重重的院落一进跟着一进,往东最里的院子上书着“恒瑞雅福”四个墨字,院里的池塘里浮着碗口大的素色莲花,绕着嶙峋假山栽种不少青翠修竹,显得格外清幽素雅。
初夏有几分奥热,明珠端着小盆的冰粒子轻手轻脚往房里走,穿着粉白小衣的女孩正伏在铺了锦缎的竹榻上午憩,小巧的鼻尖上点点汗意。
明珠搁下小盆的声音极轻,但小女孩依旧睁开了双眼,清明的眸子里晃过些许迷茫。
“姑娘醒了?可要奴婢去厨房取些点心?”明珠笑吟吟地拿湿手巾给白棠擦了擦脸,其实她也没比白棠大几岁,长着一张略显福气的圆脸,大眼睛一笑便弯成一弯明月。
“姑娘千万不要乱跑,磕着碰着了夫人又要罚咱们。”明珠一边走出去,一边不忘叮嘱白棠。
实际上,自从白棠醒过来,明珠已经觉察到姑娘与往日大不相同,不淘气也不骄纵,相反地经常看着一个地方发呆,变得相当安静好伺候。她哪里知道,此白棠非彼白棠,一个来自另外时空的二十四岁女子灵魂占据了这个身体。
娇生惯养的白家幼女白棠,变成了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成人思维的白棠。
她醒过来这几日,反反复复确认了自己穿越这一点,也接纳了这身体里残存的那些幼小记忆。前世里已了无牵挂,重生来到这一世,拥有不曾有过的健康身体,还有完整的家人长辈,享受他们的慈爱和温暖,衣食无忧,她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反之有一种如沐新生的感觉。
既然上天给她一份穿越重活的大礼,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白家到她这一代子嗣微薄,正室苏氏到了三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如珠如玉的宝贝女儿,之后又多年无所出,嫡系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成了全家的重点宠溺对象,从落地开始便疼着宠着,明里是各个都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暗里有谁吃味就难说了。
小孩子娇惯坏了,天气有点热便使着性子要蹲池塘边玩水,当时一群姨娘都莺莺燕燕围在四周,还有白绵绵和白商商两个大点儿的姑娘,谁会料到一眨眼的功夫,白棠就落进了池子里,等大呼小叫着捞上来已经不省人事。
苏氏知道后差点两手一撒也要跟着女儿一起去,幸亏宫中的林姓御医正在拜访白府,白老爷带着人一路冲进后院,林御医出手救治白棠,这才定了苏氏的心。
白先令对子女严格,四个子女在各自年满四岁后便分了独立的小院搬出生母居住,称是要培养自理生活能力。出了这档子事,苏氏觉得将女儿一个人放着不稳妥,不顾别人是否有闲言碎语便把女儿打包回了自己院子。
白大老爷睁只眼闭只眼,心里颇有微词,但哪敢在夫人面前表露态度,平日里遇到白棠,更加严厉几分。
“哎呀,姑娘怎么光脚踩在地上,身体才刚刚好了些。”琥珀拿着一篮子绣品进来,见到白棠赤着脚站在竹榻前,顿时丢下篮子跑过去帮她穿鞋。
琥珀和明珠一般大,模样娇俏,穿着浅青色的绸缎裙子,一根浅紫色带子系在腰间,眉眼隐隐已有了几分美人的神韵。
“我等明珠姐姐拿糕点,等得心急。”白棠甜甜笑着说道。她自然知道要装小孩子的模样,免得行为太过妖异,这几天“姐姐长姐姐短”,从一开始的拗口变得格外顺口。
琥珀噗嗤笑出来,俯下身体给白棠穿上鞋,嘴里说道:“原来是明珠偷懒,害姑娘馋了吃不上点心。”
“呀,才离开这半会儿,就有人说咱坏话,”明珠站在门口指着琥珀笑骂道,“姑娘可不要听她乱讲,刚才在厨房遇见紫鹃,奴婢问她讨要了个新鲜玩意儿,这才回来晚了。”
“紫鹃?”白棠歪了歪头,人名有些对不上号。
“姑娘忘了?就是跟在二姑娘后头的那个小丫鬟,姑娘上回遇见了还说看起来面生,不久前才入的府。”明珠一边解释,一边伺候白棠用了块桂花糕,递上茶水继续说道,“奴婢见着这小东西好玩,便花言巧语问她讨了来。”
她从荷包里拿出串东西放在白棠面前,是一个蝴蝶状的精铜小物,铜环扣着铜环,看起来颇为复杂。
白棠见了分外眼熟,忍不住开口道:“这是……”
“紫鹃说这叫九连环,不光是有这种蝴蝶状的,还有如意、梅花、绣球好多好多形状的。”明珠说道。
九连环!
“这倒的确新鲜,以前没见过呢。”白棠笑着说道,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有这个东西不稀奇,但在她这世的记忆里却是没有九连环的,可能是她太小,或者这东西不登大雅之堂,只在平民中流传。
“奴婢也是没见过的,听紫鹃说这世上也就这么几个,还是到了二姑娘那里才见到。二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会做这么好玩的东西。”
白棠听了吃惊,那位二姐姐她这几天多有见到,对苏氏比她这个冒牌女儿还上心,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
“二姑娘二姑娘,二姑娘再好,也是个庶出的,能比过咱姑娘吗?”琥珀微怒道。
明珠鼓起脸颊,走到白棠身边嗔道:“姑娘也不打琥珀的嘴皮子,这话叫别人听了还当咱闲着嚼其他主子的长短。”
“嗯,该打。两个都该打。”白棠端正地说道,这份神气在一个小娃娃身上实在显得没什么威势。
她手里拿了这串精巧的九连环,指尖微微颤抖,白商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若真如明珠所说那样,白商商心灵手巧能做出九连环,这等聪明智慧,岂不是一个神童般的人物?
白棠扁扁小嘴,将这小东西丢给明珠,道:“我可不会玩这个九连环,有这么多功夫还不如多吃几盘桂花糕,免得手笨,明珠姐姐还要暗地里笑我。”
“奴婢哪敢,咱家姑娘那可是顶顶聪明。”明珠笑着收起九连环。
主仆三人正其乐融融,只听到院子里清脆的一声娇笑。
“棠妹妹在没,二姐姐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