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名叫薇依的朋友。长得蛮好,也蛮时髦。至少是喜欢时髦。有一次,我对她说:薇依这名字带有些上海的意味。首先,它确实给人一种南方的感觉。这还不是烟雾灰橹的南方,而是开了花正繁华着的,那花也是桃红或者玫色。这就很有些惊艳的意思。而那艳也是有品味的,是沉在底里不惊不乍泛上来的。它看起来闹猛而亲切,骨子里其实有些凉冰冰的。薇依连连说是。她说有一次她站在巴黎春天门口等车,都是满载,漂漂亮亮地开过去,冷漠而又体面,让旅途劳顿、购物辛苦的她有种灰头灰脑、受了打击的感觉。有时候上海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是很容易打败人的。薇依说。其实薇依喜欢别人说她像上海人。这也是她常常乘了火车去上海购买服装的一个原因。从苏州到上海,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太短,却还不能算长,还无法用这样的时间来衡量一个人她是否为了买衣服而达到付出真正代价的地步。既然不能算作玩物丧志,这行为便带有些生活的趣味,是不为琐碎的日常生活所打垮的意思,已经进人了精神的领域。
所以说,我就经常会对薇依开玩笑道:我们在繁华的上海商业区看到的那些手里提了大包小包、衣着带有淮海路南京路最新特色、正匆忙赶路的女孩,常常包含着两种类型:一种是以前棚户区的女孩,切实艰辛的生活与不动声色的外表融为一体。另一种,当然,另一种便是定期到上海去购买衣服的薇依。究竟到上海去买过几次衣服,薇依说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有些细节薇依却是不会忘记的。首先是交通工具。薇依喜欢坐火车到上海去,在高速公路已经迅猛发展的今天,薇依其实也早已欣然接受了这种交通方式。但去上海,她仍然坚持着要坐火车。薇依觉得坐火车进人新客站,具有某种正式而隆重的感觉,特别是车厢广播里开始用上海话一再重复着:上海到了,上海到了。沪语那种丁当作响、落地有声却又玲珑剔透的质感,总是能让薇依感到莫名的激动。薇依就喜欢在这样的报站声中提了行李、随着嗡嗡作响的人流走下火车,再嗡嗡嗡地步出车站。上海就应该是这样的。薇依想。薇依说她有一次没买到火车票,坐了高速去上海。车子停在闸北区的一个小站,下车时薇依看到街对面一家烟纸店斜斜地撑着门面,一条毛色不太好的狗躺在门前。薇依忽然就没了什么兴致,恍惚觉得是下错了站。到了一个不是上海的地方。在薇依的心里,上海与荒凉可丝毫搭不上界。或者,这事情还可以换一种说法,不管薇依自己承认不承认,那就是:薇依到上海来,其实心里是存了热望的。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城市女孩一样。
199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