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怯有很多典型的生理学后果。
源赖朝说:它对健康常常有着非常糟糕的影响,因为那种让胆怯者饱受折磨的情绪很可能危及身体的健康。
当这种情绪发展到足以导致肌肉随着神经的反复无常而运动的时候,其结果就是肌肉收缩,这样的影响常常有着灾难性的后果。
这种肌肉收缩使患者变得更胆怯,使他的脸红变本加厉,并总是导致他口吃,而在神经过敏的人身上,尤其是在被忽视的孩子身上,这种口吃很快就发展为严重的缺陷。
我们不妨注意一下那些患有这种毛病的人,他们总是紧咬嘴唇,其程度跟他们的天生胆怯控制他们的程度成正比。
在一些情绪的压力之下——其中就包括我们刚刚提到的那种无声的力量,脸部和嘴部的肌肉以一种无法控制的方式抽搐。
除了这些身体原因之外,还有心理上的困惑,每当清晰陈述的努力未能成功的时候,这种心理困惑总是让患者更加局促不安。
如果胆怯者不当心的话,他很快就会因为这一新的局促不安的阶段而落下残疾,而彻底陷入困境,无论何时,只要他试图开口说话,这种局促不安就会战胜他。
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由于其缺陷的性质,胆怯者总是离群索居;而患有口吃的人,最后会害怕一切有可能导致他显示自己缺点的场合。
我们还经常看到,口吃者患上了疑心病,这种病可以追踪到他们的胆怯之初。
有很多办法治疗口吃,每一种办法都获得过很好的疗效,不过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锻炼坚定不移的意志,通过活力加以支持。
而这正是胆怯者所缺乏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试图治愈他们的人必须比患者更加不屈不挠、更加意志坚定的原因。
不管使用的治疗方法多么有效,它也不会自行成功地治疗那种让患者沮丧的胆怯,而且还使得他不可能成功地跟自己作斗争。
胆怯者尤其必须保护的,正是他自己,必须先实现这个目标,然后才能尝试让他恢复健康——换句话说,就是恢复到能够确保身体健康的精神状态。还必须预先防止胆怯的频繁发作,因为这种发作会阻挠试图治愈他的努力。
充满活力的行动,比任何治疗口吃的手段能做的事情更多。
尤其重要的是要让患者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摆脱这个严重的困扰。
能否治愈,更多地取决于患者,而不是来自外界的任何帮助,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并应该对他讲清这个事实。
应该让他彻底信任那个试图治疗他的人。
这肯定是整个任务当中最微妙、最困难的部分之一,因为从其缺陷的性质来看,患者往往并不健谈。
他通常倾向于撒谎,他很少侃侃而谈,即便在这样的场合,他一般也会以扭曲真相的方式来讲述事实。
正如我们几次讲到的那样,这源自于他渴望扮演一个重要角色。他的性格阻止他充当他的想象力的提示者,并以此显示出他的价值;但他在自己的思想里是如此经常地做这些事情,以至于在他看来,自己似乎实际上做过这些事情。
他几乎总是用这些部分程度上的谎言,来讲述他目睹过的事件,在这些事件中,他的胆怯阻止他去扮演他原本想要扮演的角色。
从这个事实出发,认为他实际上做了他决定要做的事,说了他不敢说出的话,在我们所说的撒谎与他所谓的言过其实之间存在唯一的差别。
他总是把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当作事实来叙述。这就是一切。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胆怯之人由于精神上的孤独,总是培养极端观点并使之成熟,这些观点因为他拒绝与人讨论而一直没有得到修正。
在少数他很健谈的场合,他总是很快就把自己的观点设定为标准,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相信它们的毫无价值,以及它们的幼稚。
源赖朝说:我有一个朋友,尽管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但几乎被每一个人所误解,因为他十分胆怯,以至于只有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才充分了解他,欣赏他。
在离开一次他没能让自己赢得信任的聚会之后,他总是回顾争论的各个阶段,责备自己缺乏勇气作出恰当的回应,而这样的回应,当他独自一人时总能脱口而出;他还责备自己没有作出机敏的应答,而在如今他的头脑运转自如的时候,他想到了这样的应答。
除此之外,他在讲述头天夜里的聚会上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并不认为他讲述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谎言,他总是把他实际上已经想到、但由于胆怯而没有表达出来的那些学识渊博的看法、视野闳阔的观点以及才华横溢的应答当作事实来陈述。
我很想治好他的这个缺点,在我看来,这个缺点贬低了他的价值。有一天,我试图向他证明:在那次他自认为扮演了一个杰出角色的聚会上,他实际上一直在沉默。他的回答如下:
“诚然,我什么都没说,但所有这些想法我都有,我说的每一件事情都非常个人化,我觉得,把它说得就像我做了一样是合理的。”
这一非常合理的观察被十分恰当地总结在下面这个短语中:“楼梯的精神。”
因为事实上,只有在楼梯上,换句话说也就是在人们的视线之外,胆怯者的头脑才运转自如,而当着人们的面他就丧失了思维的能力。
于是,他回顾交谈的各个阶段,非常痛苦地想到,自己看上去显得如此愚钝,以至于仅仅只是想到了他打算要说的话;眼下,当他挣脱了那种阻碍他形成观点和思想的束缚,他很容易找到表达这些观点的词句。
如果他碰巧想到了一个恰当的短语,一个有说服力的论点,或者一个机敏的应答,他会更加后悔自己没有说出来。但是,当这些词语真正体现了他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使用它们,甚至是溺爱它们,而且,在少数他能够打破矜持的场合,他总是真心实意地自吹他表达了这些观点,而决不会想到,那些在场并知道他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很可能会指责他欺骗。
源赖朝说:一个胆怯的人被赋予了富有洞察力的才能,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因为他的缺点,他没有对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加以概括。
然而,很多胆怯者不能以任何其他方式让自己引人注目,却留下了非常值得注意的手稿。
但也有一些例外,因为与胆怯相伴随的性情气质,往往使得胆怯者在远离公众瞩目的时候夸大他的印象,使得他在写作的时候很难把事实和幻想区分开来。从这个观点出发,仔细审视那些一辈子致力于解决历史问题的历史学家所撰写的、传到我们手里的著作,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在叙述事件时放大和夸大事实的习惯,通常源自于胆怯者试图表达他们自己的推论和他们自己的独立论证。
很多胆怯者患有脑病,更多的胆怯者还饱受头痛之苦,这种头痛很可能当他们刚一醒来就开始发作。
这些令人痛苦的症状可以追踪到辅助神经的收缩,使得患者更加消极厌世,彻底摧毁他原本就很少的那点意志力。
极度胆怯将导致一些特殊的毛病,这些毛病是精神错乱的近亲。
作为这个说法的证据,我们听说过胆怯之人在穿过一片空地的时候,一种孤独感和缺乏保护的感觉会立即压倒他们,以至于他们承受了极度的痛苦,害怕把自己置于一个很可能让这些痛苦症状复发的位置上。
最后,克服这种恐惧对他们来说在身体上已经变得不可能,每当他们穿过一片开阔的空地时,他们就会停下脚步,浑身颤抖,拿不出足够的勇气战胜他们的恐惧。
如果有人跟他们在一起,魔咒立即被打破,当一个亲人或老友站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轻松自在。
还有一些胆怯者,当他们在写作的时候,只要有人看着他们,他们会立即出现书写痉挛。
他们的手指紧紧抓住钢笔,他们的手腕变得僵硬,实际上他们的整个手臂都变得麻木,以致根本无法书写。
一旦没人注意他们,这些痛苦的症状便立即消失。他们不再承受痛苦,他们的手腕重新变得柔软,他们能够书写一段时间而不会感到疲劳。
还有少数胆怯者,他们一想到在陌生人面前吃东西,就不由得惊慌失措,呆若木鸡。
他们的躁狂症源自于他们过于关注别人的看法,这种关注慢慢演变为被人嘲笑的恐惧。仅仅是想到自己的吃相不雅,就足以让他们希望别人在场的时候自己不在餐桌旁。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躁狂症将会导致被称作恐惧症的疾病,而这种病,已经非常接近于精神失常了。
源赖朝说:另一个对胆怯者的健康来说构成毁灭性原因的是心悸,这种疾病习惯性地与胆怯相伴随,有时候导致严重困扰他们的身体健康。
由于这些毛病通常伴随着呼吸短促和肌肉收缩,它们对心脏的影响可能是灾难性的。
除了这些已经得到充分证明的陈述,他还发表了一段评论,无愧于他对人类心灵的敏锐洞察。
他说:愿统治宇宙的上帝保护胆怯者免受疾病之害,因为他们的守口如瓶使他们远离那些可能治好他们的人。
胆怯之人不敢说出自己的疾病,好让医生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毛病是什么。
如果疾病位于他身体的某些部位的话,他甚至会隐瞒疾病。
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接受实现痊愈所必需的治疗,或者至少,他不能坚持完成治疗。
如果胆怯者不得不做出决定的话,他总是日复一日地推延,直到邪恶发展到很远,已经很难阻止。
我认识一个人,他所住的房子位于一个大沼泽的边上。他致力于形而上学的研究,这使他与世隔绝,也正是胆怯的根源,这种胆怯几乎发展成了一种疾病。
晚秋时节,死水沼泽里散发出的臭气缓慢地侵蚀着他的健康,他几乎每天发一次烧。
一段时间之后,我碰巧再次见到他,我十分震惊于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以至于我竭尽全力劝他去看医生。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医生唯一的指示就是让他搬到别的地方去住,生活在一个有益于健康的地方。
大约就在这一时期,战争的职责在召唤我离去,在让他承诺遵从医嘱之后,我离开了他。
我很遗憾地看到,改变住处的想法对他的胆怯天性来说是最令人痛苦的。事实上,一想到自己必须作出决定、激励自己并发号施令,他就不由得有些害怕。
第二年回来的时候,我不幸地发现他快要死了,他向我透露了是什么阻止他离开那座即将成为他的坟墓的住所。他说那是由于他太过“害羞”,没法采取必要的行动,重新安顿自己。他不敢去寻找另外的地方,一想到由此带来的必不可少的讨论,他就吓得不敢动弹;想到要整理那些搬动的手稿,他就陷入极大的苦恼,以至于日复一日地拖延此事,希望自己第二天觉得有足够的精力承担所有这些事情,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似乎如此艰巨。
不久之后,他去世了,一个胆怯的牺牲品,这种胆怯使他过着一种痛苦的生活,最终导致他的死亡。
就其对健康的影响而言,这一缺陷意味着真正的犯罪,因为它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影响了其他人的健康。
我们看到,有些孩子由于他们的父母不愿意告诉医生某些疾病而深受其苦,而这仅仅是因为这些疾病出现在他们觉得“羞于”启齿的部位。
另一些孩子由于他们的父母在照料其自然需要的方面“羞于”寻求必要的建议,从而患上了严重的疾病。
没有一个人能说出究竟有多少胆怯者,因为他们通常被人们所忽视。
医生仅仅是从职务的角度宣布某人死于某病,但他们很少追踪疾病的根源。然而,治疗学中有一个任何医生都不应该忘记的公理,这就是:“在尝试治病救人之前,必须查明病因并消除之;这是唯一成功的治疗方法。”
为了说明这个道理,源赖朝给我们讲了一则他的轶事,这给他的规诫带来了趣味性。
他说:有一个人,拥有一些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稻田。
有一天,他注意到稗草出现在他的田里,于是,他把除掉这些稗草当作自己的头等大事。
但这块田相当大,这件工作花掉了他好多天的时间。事实上时间是如此之长,以至于当他认为自己大功告成的时候,他注意到,在他最早除草的地方,稗草再次开始生长。
于是他只好从头再来,但这一次,他没有连根拔起稗草——因为这要冒拔起一些水稻的危险——而是割倒它们,因此稗草生长得比从前更快。
稗草很快就迅速蔓延,以至于水稻被窒息了,能看到绿油油的水稻的地方,几乎不超过几英尺。
这一年收成非常糟糕,第二年,稗草——它们的根没有被挖出并烧掉——生长到了如此茂盛的程度,生长得如此茁壮,以致没有足够的空间容下一粒稻谷。
很多人就像故事里的这个人一样,他们认识到了危险,并采取了积极的措施来防止危险,但他们忽视了查明原因,甚或,即便他们知道原因,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遏制它们,尽管他们的努力看上去似乎很明智,但邪恶继续发展,达到了不可能根除的程度,因为它渗透到了整个系统中,就像稗草覆盖了整个稻田一样。
说到胆怯,有必要查明它的原因。
大多数身体疾患都有心理上的起源。
因此,千方百计要打败的,并不是疾病本身,而是疾病的根源——只要导致疾病的原因被消除,疾病本身马上就会痊愈,除非它非常严重。通过采取富有耐心的、精力充沛的措施,疾病的根源也很快可以消除。
正如人人所知道的那样,胆怯阻止了身体力量的发挥,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恢复一个人的健康的过程中,康复的决心是最重要的必要条件。
根除邪恶固然很好,但防止邪恶更好。由于胆怯导致如此多的身体困扰,为了实现幸福的首要条件——健康的身体和健全的心智——就必须战胜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