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蝶男说完后恶狠狠地盯着柏之摩,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鼻翼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涨大。
穆穆倪回过头,她被突然出现的长孙蝶男吓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你怎么会过来?”柏之摩看着长孙蝶男问道。
长孙蝶男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然后柏之摩突然跳了起来,他一边在房里四处走动,一边看着长孙蝶男。然后柏之摩从房间的桌子后面拿出了个什么东西,他看着长孙蝶男说:“你在我房里装窃听器?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有干扰。”
穆穆倪愣住了,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长孙蝶男会这样做。
长孙蝶男没有解释。
他大概也无法解释,他知道自己想掌握高加索山里所有的一切,这样他才会放心,才会觉得安全。
柏之摩看着长孙蝶男一会儿,然后他回头对穆穆倪说:“我觉得他刚刚说的话挺有道理的,逆反的依附情结,事实应该就是那样的吧。”
穆穆倪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我也这样觉得。”
“去你妈的!”长孙蝶男骂了一句,狠狠地摔了一下门,转身就走。
长孙蝶男将那些事说出来,想迷惑两个人。但他却忘了,柏之摩那家伙的思维几乎是不可理喻的。
穆穆倪赶紧追了出去,她在大厅抓住了长孙蝶男。
“你干吗跑呢?”
“我干吗跑?”长孙蝶男甩开了她的手,转身对她大叫了起来,“你前几天不是说帮我去教训柏之摩吗?现在怎么和他一伙了?嗯?你这个叛变的脂肪怪物你还有脸问我干吗跑?”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穆穆倪看着长孙蝶男说,“难道柏之摩刚刚说的话不对吗?现在想起来,你不就是一直将自己藏起来吗?你认同了我们,当我们是朋友,我和他一样,也希望你向我们畅露心声,我们会认同你,成为真正的朋友。”
“认同?认同!”长孙蝶男突然疯了一样地大叫了起来,“什么认同,我为什么需要你们的认同!你们这群社会的失败者,带着那可怜的智商和根本不知为何物的情感,带着身上只够吃一顿麦当劳的钱,我凭什么需要你们这种可怜虫认同?!我的世界是我的!”长孙蝶男大叫了起来,“它不是你们的,与你们无关!我不需要你们认同!”说完后他加快脚步跑了。
穆穆倪看着长孙蝶男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走回了柏之摩的房间后,穆穆倪无可奈何地说:“希望他冷静下来会想明白。”
柏之摩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却问说:“你说那家伙怎么这么别扭呢?我绕来绕去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穆穆倪鼓起勇气张了张嘴,想跟柏之摩解释,但始终还是没有信心给他说明白,只好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觉得和长孙蝶男不是朋友?”
“我那个时候在帐篷里很无聊,校长又说爱的真谛是你的天赋,我没办法,只好研究一下友情了。”
“我的天赋?”
“就好像种族和职业天赋那样。”
“……”
穆穆倪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她之前还以为是不是柏之摩的情商突然得到了提高。
6.回忆
长孙蝶男走出了高加索山,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他眼前的世界发黑,令人眩晕,必须扶着墙才能走路。但他又不想留在高加索山里,他不想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特别是穆穆倪和柏之摩那两个,他现在只想避开全世界的人。
可是穆穆倪和柏之摩还是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耳边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刚才的那些话。
长孙蝶男的嘴巴也无法控制般一张一合,他隐约能听到一些,意思大概是“我不需要你们认同”。
他的心揪得紧紧的,他的手紧握着,他的脚一直在颤抖。
也就是刚才,长孙蝶男知道自己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现在的状态,才跑了出来。而所有的一切,在他精神世界里构成的一切,现在都在攻击他。
幻听、幻视,还有无法控制的精神官能强迫症,所有的一切,都在折磨着他。
长孙蝶男知道自己有很多问题,但是他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失控。
那些回忆,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幅幅画面都无比鲜艳明亮、清晰异常。
那个时候他穿着幼儿园的制服,看着铁质的栏杆门,他问牵着手的妈妈:“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还有那条逼仄的巷子,外婆手上的皱纹像是海参一般,深棕色的摇椅漆皮破损,摇动着死亡的咏叹。
那些长满青苔的、长年积水的墙面地面。围在一起,远远地看着他的一群小孩。
母亲的面无表情、为了讨好他们所做的事、第一笔赚来的钱、第一只杀死的猫、外婆死亡时所说的话……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上帝用蒙太奇的手法,强行塞进了长孙蝶男的脑海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他一边走路一边拼命地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他不想哭,他不喜欢软弱,再怎么样也不要在别人面前哭。
这是长孙蝶男现在最深刻的想法,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希望自己可以隐形,如果有个地洞他会马上进去躲起来。
但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同时响了四五次。
长孙蝶男在奔跑的时候,随手拿出手机一看,有好几条信息,信息里都写着各种安慰。
“你是真正的强者,面对世界,也面对自己!”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们知道你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东西。”
那些信息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可是……“我们”?
长孙蝶男不禁为了那个我们疑惑起来,谁是我们?为什么研究院的同事们会说这样的话?
穆穆倪在高加索山里,在柏之摩的房间,问柏之摩:“你在帐篷里了解了友情的真谛之后,就回来想和我讨论长孙蝶男的事情了?”
“没有啊。”柏之摩说,“我没指望你,我只是群发信息给研究院的同事,还和校长,跟他们说了一下长孙蝶男的问题所在,让他们多安慰他。你知道的,毕竟他们的智商虽然说不怎么样,还是要比你好很多。嗯……就是今天吧。”
穆穆倪狠狠地揍了柏之摩一拳,怒骂道:“这算怎么回事!将朋友的私人信息到处宣传不好吧?而且智商是怎么回事!靠!”
“不是说要众人多关心才会好吗?资料上是这样说的。”柏之摩。
“我刚才还真想和你讨论长孙蝶男的事,我太高估你了。”穆穆倪捂着额头说。
然后穆穆倪想打电话给长孙蝶男时,发现他关机了。
因为长孙蝶男的信息还没看完,就又有一通电话打来了,是研究院的同事,在电话里安慰他。长孙蝶男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不容易挨到挂了电话又有人打了进来,他一连接十几通电话,包括他在公司的上司也打来了。
在最不想理别人的时候,被这样电话轰炸,长孙蝶男失去了一切的反应能力。
他只是想要躲开,甚至想要死,越来越烦躁,于是他关了机。但就在他挂掉电话想去取车的时候,刚好校长来了。校长笑眯眯地说:“我刚想去找你呢,你要出去?”
“嗯。”长孙蝶男说。
“先去我那里坐坐,聊一聊?”校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些,他心里也在叹气。他收到了柏之摩的信息。一直以来对于长孙蝶男,校长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他是一个怪异到甚至令人无从下手的家伙,又浑身是刺。
和长孙蝶男一路走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也没说话。
校长在想等下要怎么开解他。而长孙蝶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校长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去泡茶,倒茶。长孙蝶男拿起茶喝了一口,两人相对无话。就在校长想开口的时候,长孙蝶男突然抢先一步说:“我知道你大致想要做什么,我能看出来。”
“嗯。”校长说,“你说。”
“你们是想要看到最真实的我,然后接受我、认同我,对吧?”
“嗯。”校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着长孙蝶男这样的人,可能你的话没说出口,他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所有的谈话就变成了无效。
“我会尝试着给你们机会的,这样好吧?”长孙蝶男说着。
校长愣了一下,在他的记忆中,长孙蝶男可从没这样好说话过。校长应了一声“好的”。
长孙蝶男站起来说:“我先离开一下。”
“没什么问题吧?”校长关切地问道。
“我会让你们看看,真实的我的。”长孙蝶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今晚的风比前阵子更冷,似乎在告诉人们,冬天总是从不留情。
老张吃完饭后守着书店,书店里的生意也是小猫两三只,没什么太大的看头。
不过老张没想到的是,长孙蝶男会来。
这次长孙蝶男穿得很正常,虽然这并不能让老张松懈。他满脸防备地问长孙蝶男说:“你来干什么?”
长孙蝶男笑了笑,找了旁边一个椅子坐下说:“你记得上次和我来的女孩子不?”
“嗯。”老张点了点头。
“她有些想家了。”长孙蝶男笑了起来,他这种自然的笑容十分好看,但没有人知道,这根本就是带毒的曼陀罗。
老张叹了口气说:“刚出来的小孩子,是这样的啦。你不是和她在一起嘛,多安慰一下她吧。”
“你想和她聊聊吗?”长孙蝶男问道。
“啊?”
“我想或许让她当你的干女儿?”
“这不行吧?”老张突然有些激动。
如果说寂寞想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话题,这么些年来,他所累积的,唯一累积的,便是这些情绪。
“我安慰不了她,她就在前面的那个咖啡厅,你要去吗?”
老张犹豫了一会儿有些紧张地说:“好,我去看看。”
如果有人比老张自己更了解他,那就是长孙蝶男。
老张离开他的家太久了,他没有家人,没有子女,没有朋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想家和寂寞是什么滋味。所以当他听到穆穆倪想认他当干爹的时候,才会这样控制不住情绪。
7.破坏
而当穆穆倪收到消息,和校长还有柏之摩赶到书店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人群重重围住了,拦在最前面的还有警察和消防人员。
穆穆倪张大了嘴巴,看着长孙蝶男站在一片火焰当中,他一只手举着用杂志圈起来后点燃的简易“火把”。
整个书店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了,旁边的消防人员正在准备灭火,也有人准备进去将长孙蝶男救出来。
但长孙蝶男却不急,他不慌不忙地在书店内走着,四处点火。
穆穆倪无法说明她看着这样的场面的心情。
她只是知道,可能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而大概长孙蝶男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刚刚在倒汽油的时候,心情十分平静。但现在看着这些人,他的心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的手紧握着,脚有些颤抖,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也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无法控制。
他自问,可能有些害怕。
但也可能还有些兴奋夹在里面。
他站在火的中央对着大家微笑,那笑容就像是诡异地颓卧在赤地荒土中的美丽冰花。
穆穆倪的心揪得紧紧的。
然后长孙蝶男扔掉了火把,走了出来,警察冲上去将他制伏了,给他戴上了手铐。他一点反抗都没有,他只是看着校长一伙人,微笑着说:“你们不是要看最真实的我吗?这就是最真实的我,倾斜、偏激、暴戾、怪诞。你们能接受这样的我吗?要认同这样的我吗?”
没有人说话,围观的众人都只是看着长孙蝶男和校长。
校长走上前去,狠狠地打了长孙蝶男一巴掌。他被打得头偏向了一边,嘴角沁出了血,但依旧诡异地笑着,仿似这个身躯不是他的一样。
穆穆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冲动就跑了过去,她拦在了长孙蝶男的身前,对校长说:“别打了。”
她看着这个情景,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校长看了她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转头对那些警察说:“能让这孩子跟我先回去吗?我能让他的情绪镇定些,到时能更好地配合你们。”
长孙蝶男突然凑到了拦在他前面的穆穆倪的耳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你们为我付出,不要你们认同我吗?”
穆穆倪没有回话,她咬着嘴唇让自己汹涌的泪尽量不要流得太快,不要哭出声来。
“因为,我天生就是个不被认同的人啊!”长孙蝶男一字一句地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穿破了云霄,不惧清风,似乎十分愉快。
高加索山的三个朋友聚在书店门口。
他们之间有各自还没解开的问题,可能也称不上朋友,但他们就是在一起了。
围观的人们对着大笑的长孙蝶男指指点点,说那孩子疯了。
柏之摩愤怒地四处骂人,他说你们才疯了,你们这群智障!伟大的柏之摩的朋友,怎么会疯了!
天空像黑得一望无垠的铁幕,烧红了的火焰是奔流的血河,飘浮的灰烬都曾经是生命的凯歌。
老张站在围观的人群前面,看着长孙蝶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