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终于找到了灭掉东周君的口实
吕不韦终于找到了口实去灭掉东周君,彻底地为一个朝代的完结画上句号。
早在公元前256年,秦昭襄王就灭掉了西周的赧王,挂名的“周天子”已经不存在。但在巩地还留着一个东周君。这个东周君又称“周公”,虽然不是“天子”,但毕竟是与周王室血脉相承的后裔,他的存在给各国诸侯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一遇时机,他还会死灰复燃,兴风作浪;有时他也会被利用,诸如昭襄王崩殂时他搞起了诸侯会盟。要完成一统霸业的诸侯,都虎视眈眈地要吃掉东周君,但没有合适的时机与借口。吕不韦为相后,向庄襄王进谏,以亵渎亡灵和图谋攻秦为罪名讨伐东周君。庄襄王准行。
公元前249年仲秋,西风飒飒,落叶萧萧。寥廓的苍天之下,一队队归南的大雁把铁锚似的影子映在咸阳通往巩地的驿道上。既没有带过兵也没有打过仗的吕不韦,统领十万人马前去讨伐东周君。吕不韦的战车行驶在队伍的中间,他佩剑执印,英姿威武。他瞻前,剑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光斑,犹如水面上飘忽的月光;他顾后,马蹄车轮踏起的尘埃直上九霄,队伍逶逶迤迤不见其尾。吕不韦兴奋地想:“如此王师,无坚不摧,无城不夺,剪灭关东六国易如反掌,区区一个小东周君何足挂齿?”
偏安于巩地一隅的东周君,接到军侯的报告后忙登上城墙向下俯瞰,只见吕不韦统率的秦军铺天盖地而来,他吓得筛糠般瑟瑟而抖,犹如风中一片战栗的树叶。他知道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忙命人打开城门投降。
吕不韦活擒了东周君、占据巩城之后,又挥师而下,势如破竹地攻陷了河南、洛阳、谷城、平阳、偃师、缑氏等东周的全部城池。
吕不韦押解着东周君班师回朝。在章台宫的庆功筵席上,有的大臣提出要用东周君的首级祭奠昭襄王的亡灵,以解心头之恨。
吕不韦反对,他向庄襄王启奏道:“大王陛下,依臣之见,应将东周君迁往阳人,让他奉其祭祀,延续周人宗室。那个地方离臣的封邑只有几里之遥,他不敢乱说乱动。”
吕不韦的一席话说得酒香飘溢的大堂鸦雀无声,文武大臣都停觞止箸,把百思不解的目光投向他,心想:“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让他祭祀祖宗,优哉游哉,岂不太便宜了这小子?”
庄襄王虽然也不知道吕不韦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相信吕太傅的想法要高人一筹。于是说:“相国,你就讲讲何以如此吧。”
吕不韦整冠清嗓,面对庄襄王和文武百官有理有据地阐发了迁移东周君,不灭其祭祀的理由。
随着吕不韦两片嘴唇的一张一翕,文武百官的表情不时地变化,由大惑不解渐渐地到恍然大悟。
吕不韦的建议的确是不同凡响、高屋建瓴。消灭了东周国,又不绝其宗祀,是儒家“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理念的具体化。秦国百余年来以武力对关东各国诸侯杀戮征伐,在诸侯的眼里留下了“虎狼之国”“仁义不施”“灭绝人性”的恶名。吕不韦将东周君迁往阳人,一方面达到彻底消灭东周君、铲除统一障碍的目的,同时又为秦国树起崇奉礼、义,施行“兴灭继绝”的形象,从而赢得普天之下百姓的好感,也减轻与东周君有血缘关系的姜、姬姓诸侯国的仇恨对抗情绪,为大批才俊贤达投奔秦国创造了条件。
当男人面临一位美貌而钟情的女人时,常常是神往痴迷,常常是魂不守舍。而现在的吕不韦恰恰相反,占据他心头的是愕然与困惑。
赵姬打扮得光光鲜鲜、容颜照人,白皙的面庞比往昔增加了少许红润,不知是胭脂涂得好,还是她本身血脉旺。在后宫许多顾盼有神的目光中,吕不韦一下子就能把赵姬的眼神挑拣出来,它于传情、炽热之中多了几分幽深。那对翘翘的乳房,犹如涨满春水的池塘,呼之欲出地膨胀丰腴。古谚常云:女大十八变,愈变愈好看。现在看来,也会愈老愈好看。
已过不惑之年的赵姬,似乎神魔般地返老还童。前些日子,吕不韦在章台宫昭襄王的灵棚外见到寡妇清时,被她的姿容所震撼。他在心中暗暗地将她与赵姬作了对比,觉得她胜赵姬十倍。而现在,吕不韦感到寡妇清却是略逊一筹。赵姬前后以身相许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指挥千军万马、拟撰高文典册的相国;另一个是使六国诸侯望而生畏、使布衣百姓顶礼膜拜的秦王。作为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风光更荣耀的呢?畅达欢愉的心境,加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让赵姬会势不可当地保持美貌,而寡妇清奔波劳碌、倾损心血,面容上的沧桑要重于赵姬。
思虑一阵,吕不韦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寡妇清俏丽灵秀的模样,又一次浮雕般在吕不韦眼前凸现出来。到底是哪个最美,吕不韦也拿不准了。最后,他自我解嘲地在心里说:“两个长相旗鼓相当的女人,哪个在你眼前就以哪个为最吧。”
现在是赵姬在吕不韦的眼前。
吕不韦是在夜幕四合的傍晚,被昭清殿后宫的婢女请来的。赵姬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和醇香四溢的酒宴迎接吕不韦。赵姬告诉吕不韦,自从秦军灭掉东周君,她就想置酒设宴,庆贺相国的战功。吕不韦对赵姬说,他也朝思暮想地盼着到宫里来向王后请安。
吕不韦与赵姬隔案而坐,两人不苟言笑地寒暄着。不知是由于好久没见面,还是由于身份都不同寻常了,抑或是由于有若干面目呆板的宫女宦官侧立在旁边,两人的谈话拘谨、客套,没有曾同床共枕过的人应有的昵爱气氛。
每次吕不韦见到赵姬,嬴政都围绕于她身边,而这次却没有见到嬴政的踪影。
“太子殿下呢?”在人多的时候,吕不韦管嬴政叫“大公子”,异人登基后改称“太子”;而在只有他和赵姬时,则称为“孩子”。赵姬明白,吕不韦省略了“我们的”三个字,不言而喻,吕不韦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吕不韦的问话,使赵姬想到今天晚上他俩之间应当谈些什么和做些什么。想到这一点,赵姬摆摆手吩咐那些宫女和宦官说:“你们都下去吧。”
室内只剩下他俩,赵姬先朗声畅笑起来说:“你看,我们呆板地叙话,倒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吕不韦无拘无束起来,打诨逗趣地说:“臣下岂敢在王妃面前放肆?”
赵姬反唇相讥说:“哎哟,我的相国,你还不敢放肆?你还想怎么放肆?再放肆还不得把我挤碎压扁吞到腹内去呀?”
吕不韦放浪地说:“就是把你挤碎压扁,吞到腹内去也不解渴!”
赵姬淫味十足地说:“我倒要看一看今夜相国能不能把我挤碎压扁!”
“今夜?”吕不韦心中一阵惊喜,问道,“大王他今夜到别的宫寝中纵乐去了?”
赵姬说:“我的相国,你就放心吧,再也不用你担惊受怕地血墨涂面了!你也知道,除了怡红外,大王还有十几位如花似玉的侍妾,要宠幸一番就得半个月的时光,大王大约在每月的初一初二左右才到我这里来。只要不被大王撞见,哪个狗胆包天,敢监视我堂堂的王妃?敢怀疑你这位一国之相?”
很快地,两人就像麻花般拧在了被衾之中。趁着酒兴,吕不韦一次又一次风起云涌;一丝不挂、光滑如鱼的赵姬,全部敞开,不时地发出一阵阵颤抖的呻吟……几个时辰过后,两人都塌软下去。床榻响了小半夜之后,也终于安静了。赵姬像无骨的蚂蟥那样,吸附在吕不韦的身躯上。歇息过后,两个人便喁喁私语。
赵姬说:“为了掩人耳目,相国你可以挂名当个嬴政的太傅,这样出入后宫别人就不会想三猜四、说长道短了。”吕不韦说:“这样也好,孩子已有几位太傅了,我权当滥竽充数吧,不过此事要向大王禀奏。”赵姬说:“那大王是求之不得的。”吕不韦说:“等孩子当上秦王,那江山社稷不就是你与我的了吗?”
赵姬说:“每逢大王不在我这里过夜时,我便让宫女给你送信,你就来吧。”吕不韦说:“那样太招摇,时间长了,怕要露出蛛丝马迹。”赵姬说:“那怎么办?”吕不韦说:“大王不在的时候,你就在后宫外面闼门门楣的隙缝间塞一条窄窄的绿绸子,不要有烛亮灯光,我来到后在你寝室外面的柱子上敲三声,你把房门打开就是了。”
赵姬说:“那我就天天让闼门上有绸子飘拂。”吕不韦说:“那可不行,凡事都过犹不及。贪欲之心,人之本性,无可非议。无论是布衣黔首,还是圣贤权贵,皆存耳、目、口、性之欲也。但是对这些欲念都不能无节制地放纵。王妃,你不会不希望我吕不韦成为胸怀匡世大志、德昭百代芬菲的圣人吧?圣人者,克己复礼也,就是控制、节制自己,使耳不可瞻、目不可厌、口不可满、性不可甚,否则就会筋骨沉顿、血脉滞塞、九窍寥寥。如果我虚弱成那样,别说不能襄助大王运筹国事,就是到你身上经营也是不能的了。”
赵姬亦娇亦嗔地说:“太傅,你别拿先生训导弟子的那套伎俩来搪塞我,反正我让你来你就得来……”
随着雄鸡悠远绵长的啼鸣,吕不韦与赵姬又度过了一个销魂荡魄的长夜。
请吕不韦做嬴政的太傅,在庄襄王那里被顺利获准。这件事对赵姬和吕不韦来说,自然是天遂人愿。嬴政却不以为然,甚至有几分哀怨。当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被赵姬领着向吕不韦跪拜时,他嘟哝着四周长满密密麻麻茸毛的小嘴,说:“太傅之多,犹如牛马也!”
可以说,嬴政是在吕不韦充满怜爱的目光下长大的。吕不韦对嬴政的关怀深沉如山,他不像一般父亲那样,与儿子戏谑亲昵,把儿子举在自己的肩头颠荡逗趣。这当然一方面是由于在形式上庄襄王才是嬴政的生身之父,吕不韦不便大张旗鼓地流露出自己的爱;另一方面,吕不韦凡事都不爱张扬,他和嬴政在一起玩耍的时光并不很多。
吕不韦往往是在嬴政不留意的时候,专注地瞅着他那张眉眼分明的脸,寻找着那里有多少自己的特征。而嬴政并不知道吕不韦是自己的亲爹,只是偶尔发现这位太傅经常盯着他看,不说讨他喜欢的话也不做任何疼爱亲昵的表示。嬴政不喜欢自己活动于吕不韦审视的目光下,他觉得这种目光有一种压抑感。他并不知道这目光中有多少热切的企盼,吕不韦企盼他长大成人,成为出类拔萃的一代君王。
嬴政拜师认傅的过程十分简单:行弟子礼;把先生与弟子的关系刻在玉符上;吕不韦询问嬴政都读过一些什么典籍,并说应当如何对待学业之类的话。
嬴政对这种束手束脚的仪式没有丝毫的兴趣,一结束他便跑到昭清殿的庭院中撒野玩耍。秋日肃冷的庭院中,萧瑟而空旷的风在瘦伶伶的树枝间呼啸,鸣蝉啼鸟不见了踪影。嬴政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同伴,只是偶有行色匆匆的宫女穿庭而过。蓦然间,他产生了一种无所事事的孤独感,和谁玩呢?玩什么呢?
一阵蛐蛐悦耳的叫声引起嬴政的兴趣,他循声寻找,在后庭的一棵果树下看见了怡红的儿子蟜在玩儿蛐蛐。嬴政凑上前去,看见陶罐里有两只健硕的蛐蛐,正触须抖擞地蹦跳角斗。嬴政也有几只蛐蛐,但没这两只欢实健壮。观赏了一会儿,嬴政对蟜说:“弟弟,把你这两只蛐蛐借我玩玩儿吧。”尽管嬴政和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由于不住在一处,又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因而彼此并不亲昵。
身材单薄的蟜说这是他的蛐蛐,不借。嬴政又央求,蟜还是不借。嬴政勃然大怒说:“我是太子,父王说了普天之下的东西都是我的,何况你这两只蛐蛐。”说罢就去抢夺,蟜掩罐不给。陶罐一颠荡,有一只蛐蛐蹦了出来,三蹦两蹦,蹦到了嬴政的脚下。嬴政看见了上去就是一脚,那只可怜的蛐蛐立刻肉浆成泥。蟜号啕大哭,嬴政解了气,就此罢手。蟜抽抽泣泣地走了,嬴政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说:“我喜欢玩儿的东西我得不到,也不能让你得到。”
“说得对啊,太子应当把蟜的那只蛐蛐也踩死!”一阵油腔奶气的声音,在嬴政的身后响起。
嬴政回头看见了一位面皮稚嫩的年轻宦官,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后宫撞见过。
这位年轻宦官已经在旁边站了好一阵。
嬴政觉得他的话很顺耳,对他有了一种好感。他告诉嬴政,他的住处不仅有活蹦乱跳的蛐蛐,还有形态各异的陶俑泥物、木戟木剑。嬴政到他的住处一看,案面上果然有他说的玩物。于是,嬴政兴趣盎然地玩儿了起来。逗一阵蛐蛐,摆弄一阵陶俑。最让嬴政百玩不厌的是那些泥捏的虎豹狼虫,他把虎摆在中间,然后让百兽拱卫着它。
嬴政说:“虎是百兽之王,我就是万民当中的老虎。”
几个时辰过去了,年轻宦官对嬴政说:“太子殿下快回去吧,一会儿王后寻不见殿下会着急的。如果殿下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明日我给殿下送去。”
嬴政对这位体贴的年轻宦官有些依依不舍,便说:“明日你到我那里伴我读书陪我玩儿。”这位年轻宦官听了他的话笑逐颜开,说:“这是小人求之不得的。”
嬴政走出了好远,才想起还没有问过年轻宦官的姓氏,于是又抽身返回询问。
年轻宦官毕恭毕敬地回答:“小人姓赵名高,赵国人氏也。”
李斯智解吕不韦的难题
缠缠绵绵的雨犹如泾河的水流一样不愿终止,三天三宿便把吕不韦和他的门客仆役泡得容貌黯淡、焦躁不安。三天过后,雨虽停了,但泾河岸边泥泞不堪,轩车无法通行。吕不韦只能坐在轿里,由人抬着沿泾河由西至东查看水情。小轿颤颤巍巍,犹如一只小小的羊皮筏漂在一望无际的黄水之中。冷飕飕的水雾围剿而至,让人觉得这不是暮春时节而是寒气砭骨的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