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处在恐惧与猜忌之中
异人回到咸阳后,就开始了贵胄王孙的排场与风光。在他的府第昭清殿,有专门供妃姬居住的宫殿,犹如帝王的后宫,里面的仆役都是宫女与宦官,门口有军卒严格把守,像吕不韦这样的男人出入是很不方便的。尽管他是太傅,但是到里面也会很显眼。
这里优裕的生活,使赵姬神奇般地恢复了娇美的容颜和旺盛的精力。那种对性欲的迷恋,像血液一般在她的体内时时刻刻地循环。而异人有赵姬为妃外,还有怡红为妾,后又纳了两妾,他的床上功夫被四个女人所分割,跑马灯似的彻夜交欢消耗着他的精血。尽管每隔三五日,他依旧到赵姬身上演练一些招式,但早失去了当初在邯郸时的“英雄本色”。
对于异人来说,判断女人的最高标准就是新鲜。赵姬虽然像绫罗绸缎般鲜艳亮丽,但是穿久了也不能光亮如初了。异人与赵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了卿卿我我、缠绵悱恻的情趣。这对赵姬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因此,一种不安的躁动,排山倒海般在她的体内奔窜。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十分渴望得到吕不韦,特别是回忆起第一次与吕不韦同眠共枕的那种幸福时,她的渴望就会越来越强烈。这也应了那句俗话:女人思前夫,男人恋后妻。她想与吕不韦幽会,但嗣子妃动辄前呼后拥的排场,使她不敢轻举妄动。
即使这样,赵姬也满怀希冀地等待着,并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赵姬到客厅去,异人与吕不韦正在叙话。赵姬偶然听到吕不韦对异人说:“殿下,我已久未到珠宝店去了,生意上的事只是听杨子一帮门客言语禀报,实际情况并不清楚。我欲明日告假一天,到隆昌广珠宝店走一趟。”第二天,赵姬便穿戴涂抹一新,带着一名侍女到隆昌广珠宝店去了。
赵姬到时,几近傍午,柜台外的买主们你来我往。赵姬专注的目光并不流连于柜台内的珠宝玉器,而是急切地要找到那张熟识的面孔。
柜台内一溜排开的是专心致志地接待买主的伙计。依次扫瞄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后,赵姬大失所望地站在柜台外。
正在赵姬踌躇之时,她看见一名小伙计捧着茶盏穿堂而过推开了里面的一扇小门。她想:“那还有一间堂屋,说不定吕不韦就在里面。”
想到这里,赵姬计上心来,她从身上摘下一块佩玉,挤到柜台前对一名伙计说:“我昨天在你这里买的,不中意,欲退换。”小伙计接过佩玉看了一会儿说:“佩玉不是在这里买的。”赵姬说是,伙计说不是。两人言来语往,声音越来越高,旋即酿成一场争吵。赵姬在说话的时候,不断地瞟着那扇小门。
果然,那扇小门很快地开了,吕不韦走了出来,斥责道:“何人喧嚣?”他很快就发现了赵姬那张俊俏的脸庞,忙赔罪说:“嗣子妃,冒犯了!”
一听说是嗣子妃驾到,买主们纷纷避让,那名伙计忙跪下请罪。赵姬对这些并不介意,她对吕不韦说:“我们到里面叙话吧。”
吕不韦会意,谦恭地将赵姬主仆请入堂屋之内,小伙计忙移凳奉茶。赵姬对侍女说她看中了几件玉器,让侍女回昭清殿取些银钱来。侍女走后,赵姬向吕不韦丢了个眼神,吕不韦便把那名小伙计打发走了。赵姬见室内只有她与吕不韦了,便迅雷不及掩耳般地扑到吕不韦的怀里。
吕不韦如抱着一根烧红的火柱,避之犹恐不及,忙把赵姬推出怀中。
赵姬惊诧地说:“太傅,你……”
吕不韦倒退几步,与赵姬拉开了距离。
赵姬泪水盈眶,瘦削的双肩不住地颤动,她啜泣着说:“太傅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吕不韦说:“嗣子妃,莫错怪我。你没看看此乃何处也!人多眼杂,万一被人撞见,你我二人岂不都身败名裂了?”
吕不韦怎么能忘却赵姬呢?她那娇好的容颜,她那翩然的舞姿,她那脱尽衣裙后摄人魂魄的躯体,常常使吕不韦情牵梦绕,有时候甚至是彻夜不眠。但吕不韦克制力很强,立一国之君、得一半社稷的宏图大志,让他行事立言都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让儿女情长坏了他的大事。
见赵姬的哭啼由低及高,吕不韦忙苦口婆心地劝慰说:“嗣子妃,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如此这般是设身处地为嗣子妃打算。你不仅现在富贵风光,而且将来会贵为一国之母,不能因为割不断与我吕不韦的亲情而失掉这一切。”
赵姬含情脉脉地说:“太傅所言极是,但这一切与床榻上的欢愉相比,就轻如鸿毛了!”
吕不韦说:“人同此心,事如此理!都是饮食男女,何况嗣子妃又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赵姬不无揶揄地说:“太傅说得娓娓动听,但如同叶公,说是好龙,天龙真要来了,窥头于牖,施尾于堂,你又吓得失其魂魄,五色无主了!”
吕不韦反唇相讥:“我非胆小如鼠之人。只是嗣子妃惹人注目,又没有万无一失之所,我怎敢轻举妄动与嗣子妃亲昵?”
赵姬问道:“要是有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安全之所呢?”
吕不韦应道:“我义无反顾地前往!”
赵姬又问:“此话当真?”
吕不韦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姬乐不可支地说:“善哉,我就等太傅这句话!”
吕不韦的应承,只是为了讨赵姬的欢心,顺口说说而已,没承想,他到了赵姬所说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安全之所”,险些引来杀身之祸。
三日过后的黄昏,昭清殿后宫的一位婢女来见吕不韦。吕不韦认识这位婢女,名唤小淑,是赵姬的贴身侍女。小淑花鲜水嫩、心眼机灵,深得赵姬的信任与娇宠,她也就成了主人多长出的两只眼睛与一双手。她来告诉吕不韦,嗣子妃请他过去。
吕不韦一听,有些担心,忙问:“什么事?”
小淑说:“太傅去了就知道了。”
吕不韦冷着脸说:“你不说我就不去。”
小淑说:“嗣子妃今日寻得一首辞藻华丽、朗朗上口的诗章,叫作《苕之华》。嗣子妃欲用雅颂的音律谱成乐曲演唱,但总找不准那诗的平仄韵调,所以请太傅大人前去指教。”
吕不韦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早已昏冥不清。烟光暮气,一切景物都隐遁了其面目,只让人们看到模糊的轮廓。吕不韦想,在暮色四合之时行走于昭清殿,也许不太招人注意,何况又是调教音律的事。吕不韦决定到赵姬那里去。
吕不韦随小淑出了府门。昭清殿在吕不韦府宅的东边,可小淑却向西拐去。
吕不韦告诉小淑走错了方向,小淑说没错。吕不韦说:“谁不知道昭清殿在吕府的东边?”小淑说:“嗣子妃不住在昭清殿的后宫了,异人殿下又给她盖了一座新府邸。”吕不韦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嗣子妃的新府邸什么样?”小淑说:“太傅大人到了那里就一目了然啦。”
吕不韦在越来越重的夜色的笼罩下,随同小淑穿街越巷。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走到一处被黑黢黢的林丛掩映的宅院前。吕不韦没有看清门檐廊柱,就随小淑进去了。
膏灯和赵姬的双眼都在熠熠生辉。赵姬欢天喜地说:“太傅大人来了!”赵姬的莺声燕语刚飘进吕不韦的耳畔,一阵阵浓烈的脂粉气便扑面而来。
赵姬让小淑到外面照看一下。
吕不韦环顾了室内的陈设——极其简单——有木榻、琴瑟、几凳、书案,书案上有笔墨、简册、绢福。门窗的漆色有的地方已经剥落,墙壁也不是椒泥所抹。看不见有奴婢使女出入。吕不韦断定:此处根本不是什么嗣子妃的新府邸。他心中闪出一个念头:“此乃她前几天所说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安全之所’吧?”
想到这里,吕不韦问:“嗣子妃何以栖身如此陋室空堂?”
赵姬娇滴滴地说:“太傅不是朝思暮想能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安全之所吗?”
此时的吕不韦已进退维谷,他说:“此举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赵姬并不答话,“噗”地吹灭了灯烛,紧接着,吕不韦就感到有一双酥软的手臂像藤条一样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吕不韦很久没有过这样销魂夺魄、回味无穷的夜晚了。吕不韦既痴迷于这样的夜晚,又顾虑重重。每当赵姬约定下一次幽会的日子时,吕不韦总觉得相隔的日子太短,他担心频繁见面会露出马脚,而且一种不祥的感觉时时侵袭他的心头。
赵姬若无其事地说:“太傅不必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我的安排天衣无缝!这里已近咸阳的城郭,僻远荒疏、人迹罕至;且又是深更半夜,加之有小淑放哨守望,可谓万无一失矣!”
几次幽会之后,吕不韦觉得让小淑这样的粉黛裙钗替他们放哨守望很不合适,便换了他的一名心腹门客,就是从邯郸城领回的那位长着女子相的珠宝店伙计——赵可信。小淑只是傍黑时把赵姬送来,然后就回昭清殿的后宫,拂晓前再来把赵姬接回去。
三个月之后,终于有人抓住了吕不韦与赵姬的把柄。
原来自从异人与吕不韦回到咸阳后,子傒、范雎一伙人就派门客暗中监视他们。果然子傒的心腹——他府里的一个宫狡士——窥探到了吕不韦与赵姬的秘密,他立即报知子傒。子傒叮嘱宫狡士,要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要讲。然后,子傒到相府把这件事告诉了范雎。范雎听罢,用手捋着一绺胡须在室内来回踱步,问道:“大公子,你的那位宫狡士看得真切吗?”
子傒把握十足地回答:“看得一清二楚。”
范雎又问:“拿到什么真凭实据了吗?”
子傒语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