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漆黑一团,阴冷潮湿,李梅点着火折,拉着陈抟便跑。跑了几步,陈抟停下脚步,将手中包裹递给李梅,道:“把画拿好。”倒回去,走到那女人跟前,脱下身上衣服,伸手道:“孩子给我。”女人紧紧抱着孩子,面露惊恐之色,道:“你要做什么?”陈抟道:“我抱着孩子跑得快,等火灭了,李继崇发现地道,知道咱们没死,一定不会放过咱们。”女人知他所言非虚,手慢慢松开,迟疑着。陈抟看她犹豫不决,这会情势危急,片刻也不能耽误,伸手接过孩子,用衣服包了,道:“这里又冷又潮,孩子受不了。”那女人放下心来,面露感激之色。这时,李梅也已返回,陈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接过火折,道:“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俩跟着,走快点。”
地道甚长,弯弯曲曲,好一会才到头,只见头顶一块石板。陈抟道:“怎么出去?”那女人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没来过。”陈抟心中奇怪,此刻三人命运相同,何况还有她儿子,料想她不会撒谎。无暇多想,陈抟将孩子交给那女人,一手拿着火折,一手去推石板,那石板纹丝不动。又将火折交给李梅,双手齐出,用足内力,那石板仍是不动。陈抟心知必有机关,四处打量,用手敲打,果然左侧石壁上有一块石头松动,取下来一看,石壁凹进去,伸手一摸,有一个铁转盘,陈抟伸手转动,只听呀呀作响,石板缓缓向右移开。陈抟大喜,一跃而上,四处一望,只见所处之地是一个亭子,眼前是一片湖泊,月光如水,照在湖面,波光粼粼。四周无人,只听蛙声一片。
陈抟俯下身子,低声道:“快上来。”李梅迟疑了一下,对那女人道:“把孩子给我,你先上。”她知道自己若先出去,那女人一定担心害怕,怕自己和陈抟丢下她不管。女人低声道:“谢谢你,妹子。”她早已看出李梅是女扮男装。女人将孩子交给李梅,走到洞口,伸出手来,陈抟伸手用力拉上,那女人立足不稳,倒在陈抟怀里,陈抟只觉她身子柔软,香气袭人,急忙推开。俯身道:“快把孩子给我。”李梅将孩子送上,陈抟接过来,交给那女人。伸手一拉,李梅借势跃起,扑入他怀里,温香软玉,陈抟紧紧抱住她,这一次虎口脱险,两人都是喜不自胜。陈抟轻拍她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了。”那女人冷冷道:“还没脱险呢,等安全了你们俩再卿卿我我也不迟。”李梅脸上一红,将火折吹灭,包裹交给陈抟,向那女人道:“你还说,都是你害人害己,你走吧,从此咱们各走各路,两不相欠。”一拉陈抟,道:“咱们走,不管她。”陈抟迟疑着迈开脚步,走了几步,只见那女人抱着孩子,向湖边走去。陈抟心叫不好,飞跃而起,一把抱起那女人,飞身回来。李梅怒道:“你做什么,还不放开。”陈抟放下女人,退开两步,道:“你还有孩子,干嘛要寻短见?”女人冷冷道:“我没处可去,他父亲要他死,他就不该生下来。”陈抟道:“可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月光下,只见那孩子兀自沉睡,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女人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生下他,给他生命,自然有权决定他生死,他父亲都不要他了,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样?就让他随我这个苦命的娘一起去死罢。”陈抟大怒道:“你没权力,任何人都没权力,就算是个孤儿,他也有权活下去,谁也不能决定他生死,老天也不能!”李梅和那女人看他忽然发怒,情绪激动,都不明所以。却不知原来陈抟看到这孩子,感怀自己身世,不禁起了侠义心肠。
那女人忽然哭道:“那我该怎么办?王府是回不去了,那个没良心的,还要我们娘俩死,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法子?”陈抟知她所言是实,一时踌躇。李梅道:“这都怪你自己,还连累我们,谁让你不守妇道,偷人养汉,害人精!”她是沙陀女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点也不害羞避讳。
女人只是哭泣,越来越是伤心。其实她未必一心求死,眼前这两个少年男女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只有做可怜状,才有可能让他们带上自己走。她的可怜倒也不是假装,她的确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陈抟终于下了决心,道:“你跟我们走!”那女人止住哭声,抬头道:“我,我会拖累你们。”陈抟决然道:“你虽有错,孩子无辜,见死不救,枉自为人!”
女人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眼泪留下来。
李梅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女人道:“这是东湖,离王府不远。前面便是东城门。”陈抟想了想,过去奋力抱起亭子中一个石凳,走过去扔进地道,又把其余几个也扔进去,眼见地道口已经堵得严严实实,伸手抱过孩子,道:“走,快走!”
三人快步疾走,路过一处豪宅大院,陈抟将孩子交给那女人,向李梅道:“你和她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一纵身,越墙而入。过了一会,院门开了,一辆马车缓缓出来,李梅两人吓了一跳,急忙躲起来,仔细一看,驾车之人却是陈抟,只见陈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件长衫,穿在身上。两人急忙出来,陈抟低声道:“快上车。”
眼看到了东城门,陈抟停下马,回头道:“那腰牌呢?”李梅和那女人抱着孩子坐在车内,李梅闻言从怀里一摸,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腰牌还在怀中,急忙递给陈抟。陈抟驾车疾冲,大声叫道:“快开城门!”
城门守卒迷迷糊糊,听到喊声,探出头来,喝道:“什么人大呼小叫?不知道已经闭城了么?”陈抟朗声道:“世子有命,快开城门!”守卒听到世子二字,哪敢怠慢,急忙禀告守将,那守将一听,急忙打着火把出来。陈抟将手中腰牌一亮,喝道:“磨磨唧唧做什么,还不快开城门?!”守将借着火光看得分明,向陈抟上下打量,又瞅瞅马车,迟疑着道:“末将身负守城重责,不敢疏忽怠慢,不知世子命您这么晚出城何事?”陈抟从马车上飞身而起,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就在空中倒跃回马车。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之极。
那守将捂着脸愣在当地。
陈抟大怒喝道:“世子之事,你也配问?你也敢问?你也能问?”李梅在车中听他鹦鹉学舌,把自己今晚对付王府守卫的话学个十足,强忍住笑。
守将看他这般气势,如此身手,哪里还敢多言,急忙命人放行,心道:“世子手下当真皆是能人异士,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功夫,真是厉害。”
陈抟驱车出城,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李梅从车中探出头来,笑道:“行啊,小陈子,深藏不露啊,你刚才那一手功夫可帅呆了。”陈抟笑道:“不敢当,您过奖了。”李梅悠然道:“你武功倒也罢了,最了不起的便是这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功夫,那可当真是惊世骇俗,天下无双。”陈抟哈哈大笑:“不敢,不敢,这可是您教的,所谓名师出高徒,在下不过是趁热打铁、现学现卖。让您老人家见笑了。”李梅格格娇笑道:“不敢当。这门功夫你现下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抟笑道:“饮水思源,您老人家教导之恩,做徒儿的没齿难忘。”李梅笑个不停。
那女人听他二人相互调笑,相互吹捧,虽于危难之中、逃命之时,也忍不住噗嗤一笑。李梅惊觉,登时脸上发烧,急忙住口。停了一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人道:“我叫郑晓伊,今年二十二岁。我瞧妹子最多十七八岁,那位少侠比你还小,是也不是?”李梅早看出她年纪不大,只是没想到她才二十二岁。李梅道:“我有几个问题憋在心里想问你。”郑晓伊缓缓道:“第一个问题,那地道是岐王开府称王之时修建的,狡兔三窟,那是岐王未雨绸缪,预留的逃生之路;第二,三个月前,我生了这孩子,岐王高兴,喝醉了酒,告诉我的,还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第三,岐王没有告诉李继崇,我也没有告诉他,因此他不知道。”李梅愣住了,郑晓伊所言,正是她所欲问。这女人当真聪明之极。
陈抟内力深厚,耳力奇佳,在外面听得分明,初时听这女人开始说笑,心里一松:“看来她一时半会不会寻死觅活。”再听郑晓伊所言地道秘密,这几个疑问早存在陈抟心里,此刻郑晓伊一一道来,心道:“原来如此。”
一路向东不停,天亮时分,已经到了咸阳地界。陈抟放慢速度,看到路边有一个茶亭,一个老妇正在收拾桌椅。停下马车,道:“下车罢,吃点东西。”李梅笑道:“你有银子吗?我可从来不带银子。”眼望郑晓伊,郑晓伊摇头道:“我也没有。”陈抟笑道:“你忘了,昨夜本少侠做了一回妙手空空儿,现在咱可是有钱人。”李梅嫣然一笑,道:“就你有心。”
那老妇见这么早就有客人,喜出望外,急忙招呼。李梅和郑晓伊下车坐下,陈抟去路边扯了些草来喂马。不一会,老妇端来窝头稀饭,还有一大盘咸菜。陈抟拿起就吃,抬头见李梅和郑晓伊都不吃,看着他。陈抟一怔,登时醒悟,知道这两个女人都是金枝玉叶,没吃过这东西,低声道:“现在咱是逃命,这是荒村野店,您二位就别讲究了,还是将就罢。”李梅听他说“讲究”“将就”,细想起来这两个词确实有趣,音同调不同,意思却截然相反,不禁好笑,又看他吃得香甜,便拿起一个窝头,递给郑晓伊,道:“吃罢,为了孩子,将就罢。”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勉强下咽。郑晓伊迟疑一下,也吃起来。
忽然闻到一股腥臭之味,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麻衣老者摇摇晃晃而来,看到三人,眼前一亮,大步走了过来,围着三人绕了一圈,鼻子嗤嗤嗤,嘴里啧啧啧,道:“好饭啊,好菜!”三人闻到他身上一股极重的腥臭味,不禁掩住了口鼻。
那麻衣老者盯着郑晓伊,两眼放光。郑晓伊心中恼怒:“这人好生无礼。”陈抟道:“老丈想必是肚子饿了,请您去那边坐下,在下给您要点饭菜。”老者嘿嘿笑道:“不错,老夫是饿了,我的饭菜已经有了。”陈抟一怔。老者道:“这女子娇媚如花,是老夫的菜,那婴儿白白胖胖,就是老夫的饭。”李梅怒道:“难道你还要吃人不成?”老者哈哈大笑道:“不错,老夫就是吃人之人!”伸手就去抓郑晓伊。李梅身着男装,老者没看出来,否则,只怕也要去抓。
陈抟早有防备,伸手一挡,老者没想到这少年竟身怀上乘武功,退后一步。陈抟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还不快滚,不然休怪在下不客气!”老者冷笑一声,双掌同时击出。陈抟双掌接住,只觉对方掌力雄厚,自己倒也抵敌得住。忽然老者掌中透出一股麻惺之气,似乎要侵入自己体内,不自禁地心头烦恶,只想呕吐,头脑晕眩,掌力一松,再也抵挡不住,坐倒在地,大叫道:“你们快走!”眼见老者去抓郑晓伊,急怒之下,从怀中摸出一物,向老者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