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从山上照下来,温暖而刺眼。
陈抟走出屋子跪下,郑晓伊抱着孩子也过来跪下,俩人朝着姜升云所居茅屋拜了几拜。陈抟起身道:“走罢。”姜采菊从另一间屋内出来,道:“起来了?吃饭。”看她神色如常,笑语盈盈,陈抟低头道:“不打扰了,我们这就去了。”郑晓伊道:“是啊,妹子,昨日承蒙救命收留之恩,已然是天大之恩,就不打扰了,我们走了。”姜采菊看着婴儿,微笑道:“我可以抱抱他吗?”郑晓伊将孩子递给她,笑道:“妹子,你看他正看你呢。”姜采菊抱着孩子,脸上充满柔情,道:“真可爱。”将孩子贴在自己脸上。
陈抟呐呐道:“前辈呢?”姜采菊仿佛没有听到,向郑晓伊道:“姐姐,吃饭去。”郑晓伊看了一眼陈抟,迟疑道:“这......”姜采菊笑道:“你不吃饭,孩子吃什么?”拉着郑晓伊就走。走到门口,回头淡淡道:“吃饭。”语气平平,听不出是喜是忧,是怨是怒,却是不容置疑。说完,拉着郑晓伊进屋。陈抟傻站着,心中五味杂陈,愧疚难言,听到这句话,硬着头皮跟进去。
只见桌上已摆好饭菜,姜采菊道:“吃吧,我抱孩子出去转转。”说完,抱着孩子出屋。郑晓伊一边盛饭一边道:“快坐下吃吧,她定是早早就做好了饭,在等我们哪呢。人家一片心意,你不吃,她更不高兴。”陈抟坐下便吃,郑晓伊也吃了起来。
姜采菊抱着孩子,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进来。郑晓伊上前道:“妹子,谢谢你,妹子手巧,做的饭真好吃。”姜采菊微微一笑:“是吗,山野之地,不甚讲究,慢待二位了。”陈抟听她语气生分,心中更是难受。郑晓伊笑道:“烦请妹子代向姜老前辈辞行,我们这便走了。”姜采菊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道:“这里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干粮,还有一些散碎银两。“取出一件衣服,道:“姐姐,你的衣服都破了,这是我往日旧衣,请姐姐去隔壁换上吧。”陈抟和郑晓伊昨日从悬崖坠落,衣服都挂破了。郑晓伊道:“妹子说哪里话,谢谢妹子,姐姐路上再换。”她心知姜采菊支开自己,定是要与陈抟说话,迟疑着不肯去。姜采菊淡淡道:“姐姐是嫌弃是妹子穿过的旧衣么?”郑晓伊笑道:“妹子说笑了。”看了陈抟一眼,抱着孩子快步而出。
陈抟低头坐着。姜采菊看着他,许久,道:“你起来。”陈抟低头站起来。姜采菊道:“把你身上袍子脱下来。”陈抟抬头,只见她从包裹里取出一件长袍,登时明白她意思,这会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三两下脱了身上袍子。姜采菊道:“换上。”陈抟低头接过长袍,穿在身上。姜采菊围着他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肥了些,没做好。”陈抟听她话中意思,这袍子敢情是她昨夜连夜缝制的,心中感动,抬头道:“不,刚好,我正长呢,刚吃了你做的饭,我感觉自己又长高长壮了。”姜采菊微笑道:“是吗?你就会哄我开心。”陈抟看她眼睛红肿,容颜憔悴,浑不似昨日那个珠圆玉润、淡然优雅的仙子,心中更是愧疚,道:“我......”姜采菊微笑着看他,不说话,慢慢地,两行珠泪滑落,低下头去。
陈抟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凄然欲绝的神情,真想上前抱住她,对她说:“我不走了,以后天天陪着你。”然而终于是没有动,没有说。姜采菊轻声道:“她漂亮吗?”陈抟嗯了一声。姜采菊又道:“温柔吗?”陈抟点点头。姜采菊抬头看着他,道:“那你以后要对她好,天天哄她开心,就像,就像昨日你哄我开心一样。”陈抟道:“她不及你美丽,也没有你温柔,可我已经喜欢了她,我......”姜采菊看着他,道:“假如我们能早一日遇到,又或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会喜欢我吗?”陈抟冲口而出:“会,一定会,如果在她之前遇到你,我会喜欢你,好好待你,再也不会喜欢别人。”姜采菊微笑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一旦喜欢了一个人,就不会再去喜欢别人。只是,只是我们终究是错过了,这一错,就是一生一世。”陈抟心中激动,道:“我......”姜采菊轻声道:“你一定要去天山吗?”陈抟道:“是,我必须要去,一定要去,回来了,我就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姜采菊低头不语,默然许久,幽幽道:“我多希望我是她,多希望你能留下来,不要走。”陈抟听她话中幽怨之意,无言以对,低头道:“有些事,我也不清楚,但我一定要去做。”
郑晓伊快步走进来,笑道:“妹子,姐姐换好了,你的衣服姐姐穿着挺合身的,谢谢妹子了。”转向陈抟道:“该走了。”她在门外已听了一会,此时再也忍不住。陈抟嗯了一声。郑晓伊收拾了桌上包裹,道:“走罢。”三人出屋,只见姜升云站在院中,背对着茅屋。
陈抟快步上前,拜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头,道:“前辈保重!”姜升云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道:“小子,你身家不少啊,老夫今日一大早就去山上,给你们去找行李包裹,可惜,就在马车上找到这个包裹,一路倒是搜寻到一些金银,都给你装上了。”陈抟笑道:“前辈,晚辈前日夜里去一个为富不仁的土豪家里取了一些不义之财,本打算一路做个散財童子,没成想被那姓马的坏了好事,是以晚辈只劫了富,却未济贫。晚辈所得金银着实不少,想是都散落山间,前辈若有兴趣,可收拢了替晚辈完成心愿,晚辈感激莫名。”姜升云哈哈大笑:“小子,胆子不小,敢给爷爷派活了?”陈抟一拜到地:“晚辈告辞!”接过包裹,转身就走,郑晓伊在后跟来。
姜采菊道:‘爷爷,我送送他们。“
姜采菊快步跟上。道:“跟我走,单凭你们可出不去。”三人出了石阵,陈抟道:“我走了。”姜采菊道:“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郑晓伊看看陈抟,走开几步,却不远离。
姜采菊看着陈抟,陈抟也看着她,四目对忘,说不出的幽怨萧瑟。许久许久,姜采菊轻声道:“你要去多久?“陈抟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三年。”这句话说出,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她。姜采菊柔声道:”如果,如果三年之内你能回来,路过这里,能来看看我吗?”陈抟抬起头,只见姜采菊已是泪流满面,不由心中一热,道:“一定,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定来看你,我带着天山雪莲来看你。”姜采菊摇头道:“不,如果三年之内你能回来,就来看我,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你就不要来了。记住,三年,三年之内,你一定要想法子回来,我等你。”陈抟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是三年之内,转念一想,也许是她急着见自己,也就没问,笑道:“你放心,我陈抟要做的事没有什么能阻挡,也没有什么能改变,三年之内,我定然回来。”姜采菊微笑道:“你一定要记住自己今天的话,我等你。”陈抟重重点头,道:“那我走了。”姜采菊微笑不语。
陈抟过去接过郑晓伊手中包裹,背在身上。耳听得身后姜采菊轻声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陈抟回过头去,只见姜采菊白衣胜雪,娇美如花,宛若仙子,满面珠泪。陈抟心中痛楚,再也忍不住,泪水直流。真想就此回头,奔过去,拥住她。然而终究是没有动。郑晓伊扯了扯他衣袖,陈抟迈开大步,更不回头。
出了山谷,上了大路,郑晓伊道:“咱们怎么走?”陈抟不说话,大步前行。郑晓伊道:“你慢点,等等我。”陈抟回身,接过孩子,转身又走,郑晓伊快步跟上。两人沿着大路步行,陈抟始终不发一言,不作一语。郑晓伊看他脸色不豫,神情有异,也不敢说话。两人默默前行。
忽听前面有哭声传来,走到跟前一看,一个妇人拉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手中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旁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几人都是衣衫褴褛。只听那妇人哭道:“你不要把孩子送人,不要!”那男孩也哭道:“爹,你不要带走妹妹!”那男子吼道:“你别管,人家答应给五两银子,我也答应了人家,你快回去。”一把推开妇人,那妇人倒在地上哭泣。那男孩扑过去,扶住妇人,大声哭泣,叫道:“娘,娘!”那女孩挣开男子,扑到妇人怀里哭泣。男子上前一把抱起女孩就走。
陈抟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看到这情景,将怀中婴儿递给郑晓伊,走上前去,一伸手,那男子只觉怀里一空,女孩已到了陈抟怀里。男子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少年,怒道:“你干什么?”陈抟冷冷看着他。男子看他冰冷的眼神,不寒而栗,退后一步,道:“把孩子给我。”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陈抟走过去,将女孩放在那妇人怀里,那妇人紧紧抱住女儿,看着陈抟。陈抟回身,走到男子面前,道:“你要卖女儿?”男子道:“你是谁?”陈抟冷冷道:“你生了她,为什么不养她?”男子道:“不用你管!”话音未落,陈抟啪啪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那男子刚爬起来,陈抟又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男孩叫道:“别打我爹!”跑过来抱住陈抟,张嘴咬住陈抟的左手。陈抟木然站立,任由他咬,只见鲜血从陈抟手上流下,滴在地上。郑晓伊急忙抱着孩子过来,叫道:“你干什么,快松开!”伸手去拉那男孩。那妇人叫道:“松儿,快住口!”跑过来拉开男孩。那男孩退后几步,恨恨望着陈抟。
陈抟俯身,就用受伤的左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子,看着那男子,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搓,那石子变成粉末落下,冷冷道:“生了孩子,就要养,好好养。”那男子惊呆了,哪里还说得出话。陈抟反手从背上包裹里摸出两大锭银子,递给那妇人,那妇人不接,退后一步,摇摇头。陈抟指指女孩,道:“这孩子,我买了。”妇女迟疑道:“这……”陈抟将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道:“这个买她。”又将另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道:“这个养她。”妇人呆住,莫名所以。陈抟冷冷道:“我买,你养。十年之后,我会来看她,如果到时我见不到她……”冰冷目光看向那男子。男子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陈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那妇人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地,叫道:“多谢恩公,松儿,云儿,快来给恩人磕头。”陈抟头也不回。
郑晓伊追来,拉住陈抟,只见陈抟手上一个深深的牙印,还在流血。郑晓伊将孩子塞给陈抟,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包扎。郑晓伊道:“疼吗,傻子。”陈抟不说话,转身又走。郑晓伊追上,和他并排而行,看他一眼,道:“天下不平事多,你管得过来吗?”陈抟冷冷道:“管得一件是一件。”郑晓伊笑道:“你说你以后要做刘邦刘秀,那你就好好努力,等你做了皇帝,这些事你就都能管了。”陈抟停下脚步,看着她。郑晓伊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陈抟冷冷道:“你说错了,我若做了皇帝,这些事就不会发生,自然不用我管。我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家家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安居乐业,平静祥和,再无龌龊不平之事。”郑晓伊一愣,笑道:“好,是我说错了,只盼你日后别忘了今日之言。就怕等你做了皇帝,就忘了当初之志,今日之言。”陈抟迈步又行,不再言语。
走了一会,郑晓伊道:“我累了,走不动了,歇歇好不好?”陈抟看路边有两块大石,走过去坐下。郑晓伊跟过来坐下。陈抟到:“你饿了么?我给你取干粮。”郑晓伊摇摇头,道:“把孩子给我,我抱抱。”正说着,婴儿醒了,哇哇啼哭。郑晓伊接过孩子,侧过身子,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等到孩子吃饱,又睡着了,郑晓伊回过头来看到陈抟还是傻呆呆坐着,胸前湿漉漉一片,不由哑然失笑,道:“喂,你怎么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来大英雄也有伤心时。”陈抟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莫名所以。郑晓伊看他一脸不解,抿嘴笑道:“傻子,孩子尿了,你都不知道。”陈抟嘿嘿一笑。郑晓伊如释重负,笑道:“你终于笑了。你一路不说不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这样子,我好害怕。现下好了,你终于肯笑了。你还跟以前一样,陪我说说笑笑,哄我开心,好不好?”陈抟听到这话,心头突然一阵烦恶,起身走过去接过孩子,冷冷道:“走罢!”郑晓伊看他突然变脸,哪里还敢再说,起身跟着他走。看着陈抟倔强孤独的背影,郑晓伊心道:“你受了刺激,变成这样子。我就不信,你能永远这样对我不假辞色。就算你是孙行者,我也让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