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笑道:“别酸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人家喜欢那天下第一大侠客,不是你这天下第一大贱人。是那个姓冯的,不是你这个姓冯的。”冯延巳道:“胡说,何以见得?”李梅道:“你从江南追人家到长安,人家从从江南追人家到长安,你说谁喜欢谁?”冯延巳早就看出罗雪雁对冯廷谔神情有异,此刻李梅一言挑明,不由呆然。
那掌柜的正安排伙计收拾桌椅杯盘,此刻过来道:“几位适才没有吃好,那漕帮莽汉掀翻桌子,打扰了几位雅兴,小老儿又备了些酒菜,请几位略用些如何?”李梅刚才的确未吃好,一听之下,欢然道:“好啊。”拉着陈抟走过去坐下,郑晓伊跟过去。李梅向冯延巳道:“喂,贱人,你吃不吃?”冯延巳痴痴傻站,恍若未闻。
掌柜的过来倒茶,陈抟呆呆出神。李梅道:“这冯廷谔真是天下第一?”陈抟点点头,又摇摇头。李梅道:“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是不是?”陈抟道:“他不是天下第一,他是世上第一,天上天下都是第一。”只听一个声音道:“多谢这位小兄弟抬举,冯某愧不敢当。”长笑声中,一人大踏步走进店来,青衣箬笠,正是冯廷谔。
陈抟霍地站起,叫道:“冯大侠!”冯廷谔大步过来坐下,笑道:“冯某冒昧打扰,叨扰一杯如何?”陈抟心情激荡,道:“冯大侠请!”冯廷谔大笑道:“只是不知冯某来得是不是时候,是不是那对的人?”斜睨掌柜的一眼,道:“还不倒茶?”掌柜的连声道:“是,是。”双受,茶水溅了出来。
冯廷谔盯着他,笑道:“这茶里可没放迷情散、极乐粉罢?”掌柜的一呆,浑身颤抖,忽地纵身而起,向门口逃去。冯廷谔凌空一抓,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他一般,只见他一步步后退,软倒在地。冯廷谔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冷冷道:“水蛇杨彪,十六年前,求娶师妹不成,杀害师父师娘师妹,从此逃亡江湖,采花作案,十六年来,仅冯某知道的,作案二十九起,杀害六十五人,灭门九户。”转向李梅道:“小兄弟,刚才你少说了一样,此店中还有这天下第一大淫贼。”
掌柜的颤声道:“你如何认得出我?”冯廷谔缓缓道:“我今日无意来到此店,看你穿梭来去的身法,端茶倒水的手法,心中早有怀疑。刚才我抛给你那银子,用了半成内力,你坐在地上,肩膀不动,身子不起,瞬间便如腰长了数寸一般,伸手便接住了,而且若无其事。除了水蛇杨彪,谁有这份软功?你为了掩盖自己身份,故意装作贪财猥琐,没想到却欲盖弥彰,露了行藏,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水蛇,你就是一头蠢猪。”杨彪长叹一声,道:“落到你手里,不冤,不丢人,能劳冯廷谔冯大侠从江南来到西北,杨某不枉此生。”冯廷谔冷冷道:“你不配。冯某是为了另一个恶贼而来,至于你,那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
便在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我也来喝一杯,成不成?”众人抬头一看,一个红衣女子袅袅婷婷走进来,面若桃花,春风含笑,娇艳之极。那女子款步走来,盯着冯廷谔,道:“你说,我来得是不是对的时间,是不是你的那个对的人呢?”冯廷谔斗笠压得更低了。那女子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瞟着陈抟道:“小兄弟,你也请我喝一杯好不好?”
陈抟未及答话,冯延巳跑过来,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女汉子变身小萝莉,我喜欢!”这女子正是罗雪雁。只见她娇娇柔柔,美艳如花,哪里还是刚才那个满面寒霜、叱姹风云的漕帮帮主?
罗雪雁款款入座,冯延巳也赶紧追过来坐下。罗雪雁看着冯廷谔,娇笑道:“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人家才买的衣服,刚画的妆,你这本家兄弟都夸我呢,说我漂亮。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今天才知道,士为知己者死是对的,女为悦己者容是错的,应当是女为己悦者容。女人不是为喜欢自己的人梳妆,而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打扮,你说对不对?你说,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是不是天下第一聪明智慧女人?”冯廷谔终于开口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离开这里?”罗雪雁悠然道:“想知道?”冯廷谔心中着实奇怪,老老实实答道:“想。”罗雪雁微笑道:“你取下斗笠,我就告诉你。”冯廷谔道:“不说也罢。”
地上杨彪眼见众人不注意,身子纵起,如离弦之箭,堪堪到了门口。陈抟大喝一声:“哪里走?”飞身跃起去追。却见一根软鞭飞向杨彪,紧接着一个斗笠飞出,后发先至,荡开软鞭,击中他后心,杨彪扑地倒地,动也不动,眼见死了。那斗笠又在空中飞回,只见软鞭一抖,卷住斗笠收回。
罗雪雁接住斗笠,收起软鞭,怒道:“你刚才干嘛用斗笠阻我软鞭,就兴你行侠仗义做好事,不许别人除暴安良杀坏人?”
陈抟转身走回,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冯廷谔,只见他一张圆脸,小眼睛,方口大耳,面带笑容。陈抟一呆,这天下第一侠既不英俊,又不严峻,更不冷峻。
冯廷谔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天下坏人你都杀得,唯独这种坏人你杀不得。”罗雪雁一怔之间,明白了他意思,这水蛇杨彪乃是采花淫贼,若是死于自己一个女子之手,传了出去,江湖传言定然不堪。罗雪雁脸上一红。
冯廷谔笑道:“此刻我斗笠已除,你可以告诉我了罢?”罗雪雁道:“歌,你的歌。”冯廷谔愕然道:“歌?”罗雪雁嫣然一笑,道:“你说,以你天下第一侠的功夫,你若真要走,只怕是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对不对?你唱歌,我们最多听得到一句半句,而你刚才唱歌,我们可都听到了七句八句,这是为什么呢?”
冯廷谔呆住。罗雪雁看着他:“你声音虽然越来越小,越来越弱,似乎越来越远,但我知道,你定然没走。我故意带人离开,就是为了让你现身。你说你一个大侠,走就走呗,唱什么歌?唱就唱呗,还那么难听。不过,我喜欢。”冯廷谔彻底呆住,喃喃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我怎么就忘了呢?“罗雪雁微笑道:“你刚才说那水蛇是蠢猪,你呢,你是什么?”冯廷谔苦笑道:“我也是蠢猪。”罗雪雁嫣然道:“你不是蠢猪,你是笨驴,大笨驴,不过,我喜欢。”
冯延巳忽然大叫一声:“受不了了,不活了,我不活了!”起身向门外奔去。
罗雪雁丝毫不以为意,腻声道:“你别躲别逃避了,好不好?”冯廷谔怔住,道:“冯某已经年过四旬,既不英俊潇洒,又不伟岸挺拔,你到底为什么?”罗雪雁红着脸,低头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你,我就是喜欢你。今天这人那样对我说话,说我美,说他喜欢我,我一点也不生气。我才知道,爱要大声说出来,因此我不怕别人笑我,也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就对你说了。”冯廷谔默然半晌,道:“我真的配不上你。”
郑晓伊一直坐在一边,忽然道:“男人第一要紧的是人品心肠,第二是责任担当,第三是见识修养,什么身高相貌年纪、金钱地位身份都在其次,所谓高富帅其实一钱不值。冯大侠当世奇人,如何不明白罗帮主一片真情?”
这句话说出,冯廷谔一愣,罗雪雁一喜,陈抟一呆。
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这里了,小子,骗得爷爷好苦!”陈抟抬头,只见李梅披头散发,被那麻衣老者抓着走进店来,后面是郭氏兄弟拖着冯延巳,一身白衣上满是泥土,血迹斑斑,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