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人口中呜呜呜,想叫又叫不出声,店中众人都望着那人,看他样子,实在好笑,看他惨状,又凛然心惊。掌柜的惊魂甫定,急忙做个罗圈揖,四面八方打躬作揖,陪笑道:“各位爷,我这老弟口无遮拦,得罪了各位,小老儿在这里给各位爷赔罪了,还望各位爷大人大量,莫要计较。”店中无人吭气。那人吐出口中酒杯,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嘴,腮帮上还插着一只筷子,另一人扶着他,急急出门。
李梅听那人说晋国要灭亡,心中大怒,还没等她出口大骂,出手大打,那人已然落个如此下场,心中大乐,笑吟吟望着陈抟,给陈抟夹了一大块肉,道:“行啊,出手挺快挺狠,我都没看清。赏你一块肉。”陈抟摇头苦笑,低声道:“不是我。”李梅大奇,瞅着桌上碗筷酒杯。郑晓伊低声道:“别看了,酒杯是他,另两样不是他。”
原来郑晓伊早就看桌上碗筷一个不少,只是自己面前酒杯不见,料想定是陈抟出手。陈抟心知此地必有江湖人物,自己带着两个女人,一个婴儿,委实不愿多事,低声道:“别做声,快吃饭,早点走。”
正吃间,只听一个声音道:“好香,好香!”陈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站在面前,一袭白衣,手执折扇,书生打扮,面如冠玉,俊秀之极。陈抟暗自戒备,笑道:“此店饭菜味道确实不错,看来公子也有同感。”那公子手摇折扇,笑道:“非也,非也,这饭菜味道欠佳,简直难以下咽。”陈抟奇道:“然则兄台何以言香,大赞不已?”那人笑道:“饭菜不香,是几位吃得香。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食在色前,美食比美色重要,又云民以食为天,可见这吃饭乃是人生第一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陈抟道:“兄台说的是。”那人得意洋洋,道:“吃饭既是人生头等大事,那自然是要与对的人在一起吃好的饭。同席之人若是心中所喜所爱、所敬所重之人,那便吃甚甚香,糟糠也是佳肴。”
陈抟听他所言,大是有理,点头道:“不错,不过兄台少说一样。”那人一挥折扇,道:“请公子指教。”陈抟笑道:“对的人,好的饭,当然是重要,可也要在对的时间吃,才有味道。”那人道:“何谓对的时间?”李梅笑道:“就是肚子饿了的时候啊,傻子。”那人一怔,跟着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此言大是有理。在下一人独坐一隅,饭菜无味,看几位大快朵颐,不亦乐乎,在下实在羡慕,便想来凑个热闹,大家交个朋友,同吃共饮,如何?”李梅听他说来说去就是想蹭饭,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我们吃得香,世上不管谁饿了,还不都是如此这般?原来你就是想混吃混喝占便宜,还说了那么多话。”那人正色道:“兄台此言差矣,简直有辱斯文。鹦其鸣矣,求其友声,在下看几位风神俊朗,举止不凡,甚是仰慕,因此上才不揣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包涵。”李梅看他人物俊秀,说话斯文,倒也不甚反感,笑道:“读书人便是爱咬文嚼字,巧言令色,虚伪得很。”
陈抟看他说来说去,就是想接近自己一行,心中警醒,但他艺高胆大,倒也不惧,心道:“且看你耍什么花招。”笑道:“兄台既不嫌弃是残羹剩饭,便请入座。”那人欢然道:“公子既然开口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明明是他厚脸皮,反倒成了陈抟主动邀请,李梅哼了一声。那人坐下,取了一双筷子,取过酒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陈抟李梅倒满,自己先举杯道:“在下来得晚了,自罚一杯。”喝了一杯,大声赞道:“好酒,好酒!”又自言自语道:“一杯不行,该当罚酒三杯才是。”又一连喝了两杯。抿抿嘴,又倒满酒,举杯笑道:“来,这一次小生敬几位一杯。”
陈抟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微笑道:“兄台慢用,在下三人酒足饭饱,这就去了。”向李梅和郑晓伊使个眼色,二人会意,起身离座。那人笑道:“适才那人败了公子酒兴,公子将酒杯赏了那人,只怕尚未尽兴。”此言一出,李梅和郑晓伊大吃一惊。陈抟却淡淡道:“酒乃助兴之物,可有可无,可多可少,无关紧要。倒是兄台少了一根筷子,无法吃饭,只怕肚中尚自饥饿,就请慢用罢。”拉着李梅、郑晓伊就走。
那人大声道:“公子果然好身手,好眼力,敢做敢认,好汉子!在下是无筷吃饭,公子是无杯饮酒,不知那位没碗喝茶的缩头乌龟在哪里?”
话音未落,只听腾腾腾,南边那几张桌子站起十余人,皆是一身蓝衫,身形彪悍,满面怒容。一个大汉扑过来,一掌劈向书生。书生大叫:“杀人了,杀人了!”矮身钻到桌子底下。大汉一把掀翻桌子,那书生闪到李梅身后。大汉怒道:“找死!”伸手去抓。陈抟看他手掌青筋暴起,势挟劲风,隐隐透出一层蓝光,生怕他伤了李梅,衣袖一卷,大汉忽觉手中多了一物,低头一看,是一把酒壶。原来陈抟将地上酒壶卷起,塞到他手里。陈抟伸手拉过李梅,将她和郑晓伊都护到身后。
书生拍手笑道:“原来阁下是想喝酒,何不早说?”大汉怒极,右手挥掌便打。书生侧身躲过,闪到他身后,大汉回掌反扫,书生低头,顺手从地上捡起桌布一挥,缠住他手掌,大汉又惊又怒,转身左掌去打他,书生用力一扯,将大汉身子带动,桌布一搅一卷,又将他左掌缠住,另一只手从地上捡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笑道:“累了吧,喂你吃块红烧肉。”忽然一只茶碗飞来,打在筷子上,书生手中筷子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茶水四溅,书生急忙松开桌布避开,饶是如此,白衣上仍然溅满了茶水。
那大汉双手一脱困,甩开桌布,双掌一错,连环进击,掌风呼呼,势道凌厉之极,这一次他已是暴怒如狂,再也不留余力。书生脚下一滑,轻飘飘移开数尺,姿势美妙之极。陈抟暗暗点头:“这是真功夫,大汉不是对手。”
忽听一声娇叱:“住手!”只见一个蓝衣劲装女子到了跟前,只见她二十多岁年龄,身材高挑,英姿飒爽,相貌甚美,只是面带怒气,一脸寒霜。大汉登时住手,垂头退在一旁。
书生笑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原来是美女驾到,小生有礼了。”那女子冷冷道:“阁下一再挑衅,没事找事,不知所为何来?”书生嘻嘻笑道:“人美,声音也甜,我喜欢。”一旁大汉怒道:“小子找死!”作势欲上。那女子哼了一声,脸上神色不变,那大汉登时退下。
女子又是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书生笑道:“在下姓冯,名延巳,广陵人。美女,给你提个意见成不成?下次你生气的时候,能不能别丟茶碗,你看给我弄得,刚换的衣服,白色,不好洗。”只见他一身白衣上满是黄色茶水,斑斑点点,众人都觉好笑。女子上下打量他,道:“挺好啊,梅花鹿。”李梅忍不住笑了出来。
冯延巳笑道:“大美女,你真好,不错,小生此刻就是一只梅花鹿,小生一见你,心中便如小鹿乱撞,情难自已,你懂的。”这一次,众人都愣住了,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话来。
那女子脸上一红,跟着寒气大盛,怒斥道:“登徒子,无耻之徒,今日非手撕了你不可!”一掌扇去,迅捷之极。冯延巳早有防备,飘身闪开,笑道:“江湖传言,漕帮帮主罗雪雁美貌江湖第一,温柔江南第一,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今日一见,方知大谬不然。”
那女子一愣,道:“如何大缪不然?”冯延巳正色道:“依小生看来,帮主美貌不是江湖第一,而是天下第一,便是皇宫内院,也无帮主这般美貌佳丽。”罗雪雁脸上一红,没有说话。冯延巳嘻嘻笑道:“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帮主是小生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自然天下第一。”众人又是一愣,没想到他又说出此话。
罗雪雁脸色不变,淡淡道:“是吗?”冯延巳笑道:“还有呢,至于温柔嘛,与江湖传言那可差得远了,简直不搭界,可称野蛮,野蛮至极。”
这一次,眼见罗雪雁芳容绯红,胸脯起伏,定是芳心大怒,只怕转眼便要发作,冯延巳悠然道:“不过,我喜欢。你便虐我千万遍,我也待你如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