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七岁半、八岁半鸡狗不待见,我感觉我从五六岁的时候就让人不待见了。那时的我,听老妈说,我嘴特别甜,邻居到家里来玩,或者在路上碰到邻居都会主动打招呼,也不管叫的辈份对不对,什么大爷啊,三婶子二大娘的就叫啊。都说我爱说话,精。对于辈份这个事儿,我感觉应该是到了成年我才弄明白,不过,你要是猛一问那个谁家的二大娘家的闰女的二妮女婿该叫啥?现在我还得想想才能答上来。中国的辈份真是博大精深啊!
在村里我留的印象不错,爱说话,懂事儿,精。其实呢,我琐得很,捣蛋的很。要是哪天刚下了雨,人们都出来在树下说话聊天,我就偷偷地走到树根前使劲一跺树,哗!一阵雨珠子疾落下来,树下的人抱着头四散躲开,嘴里喊着抓住那个浑蛋球儿,我就蹽开我那两个小短腿大笑着没命的跑啊。一般是抓不住我,我知道要是抓住喽,得把我削挺。可是有一次我却未能幸免。不过,那次是栽到扣妮的手里。那是在一个麦收的季节,人们都在地里收麦、打场。村里地里都是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人,推车的,拉麦子的,骑车子的,那就不断溜儿。在我们村东头出村过桥的地方是一个大坡儿,人们出村儿就下坡儿,进村就是上坡儿,上坡儿时别管是干什么都是有点费劲儿。下坡儿时又因为速度快不少掉到路两边沟里的,在这个坡的左下边是一片枣树林儿,还有一些盖房子用来和石灰的坑。我就和三儿蹲在那个石灰坑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会趴下,一会儿站起来,和过往路人吱一声喵一声的瞎叫唤,有时引的大人们回头看看,我们再就冲着他们做个鬼脸。正玩的高兴,忽然三儿使劲捅了我一下,”看,扣妮来了,扣妮来了,还骑着洋车子呢!“我一看,可不是,那可是村里有名扣妮儿,骂人嘴快那是出了名的,听说这个扣妮一口气不停能骂出一百多个娘逼来,十七八岁的同龄人都被他骂遍了,都骂得对手抬不起头。这还不算啥,关键是这扣妮听说跟个爷们样,挺狠。三说:”你敢惹扣妮不?要不咱唱那个“洋车挂链子”歌儿骂骂扣妮儿?“这三儿,成天是灰头土面,鼻涕虫老长,喘一口气儿就得哼两声的主儿,是我隔墙邻居的孩子,出了名的贱,跟我老铁了。我一听,哪能示弱呢,就说好吧,但我知道这绝对有风险,扣妮儿可不是省油的灯。三儿说,赶紧吧,要上坡了,我喊一二三咱一起唱,我说好。扣妮儿骑车子刚走到坡半腰儿上,这边歌声就起来了“洋车子,挂链子,上面坐着逼片子,洋车子挂链子,上面坐着逼片子”,这曲儿就一句,老好喊了,还压韵。嘴里喊着,眼就瞪着扣妮出洋相儿,刚喊第一声的时候,扣妮儿扭过头朝我们这个坑里用大眼珠子白了我们两眼,没说话,继续使劲儿蹬车子。我们喊得更起劲了,原来扣妮儿拿我们没招啊,就从坑里站起来,用两个手当喇叭大声喊了起来。这一喊不要劲,我的妈呀,这扣妮儿可不是盖的,下车、打住脚撑子一气呵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到了我们的“战壕”一下子就跳了进来。要说这三儿呀,不但贱得很,也贼得很,小腿可真够快的,我们惊叫声未落已经爬出坑窜到枣树林里了,我一条腿已经搭到坑沿上,另一条腿儿还没抬起来就被扣妮儿一把抓住脖领子,上来就是一巴掌,瞬间我的脸上就起了五个手指印儿,火辣辣的疼,气得我是破口大骂“没爹的扣妮,扣妮儿,您娘的个逼”,扣妮儿本来要松开的手这时又攥紧了,又狠狠地给我来了一大耳刮子。打的我两眼直冒金星儿,“还骂不?”扣妮儿恶狠狠地瞪着我问,这时我真有点害怕了,我知道要是不老实,这扣妮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叫家长我到不怕,这扣妮不但扣还是出了名的狠,听说因为和她同学打架把人家脸都挠花了,满脸是血。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小声说,“不骂了”。扣妮这才松了手,嘴里恶狠狠的说,再听到恁俩个胡喊乱嚼,割了你们舌头,把恁俩个捧死。用手指指着远远的三儿说,还有你这个小瘪三儿,下次逮着你看我不揍死你。三儿那么远都吓得不敢言语,真耸。扣妮儿推起车子,用手理了理头发,蹬上车子走了。三儿这才快步走过来,说:“这扣妮儿咋这么狠呢,她扇得你可是够狠的,那么远我都听见响了,你看手指印还没下去呢。”我正在气头上,“滚犊子,你他娘的跑的真够快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喊的,让我一个人挨揍”,三儿一点也不生气,并且还认真的说:”我不跑也白瞎,就扣妮那个狠劲,咱俩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胳膊,你不是经常给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吗?“这三儿得巴得得巴得说个没完。不管咋样,从那以后,我和三儿见了扣妮儿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有多远就跑多远。
都说慈父严母,这个我信,打我记事儿起,我老爹都没有招过我一手指头儿。更别说打我了。反到是我那老妈三天两头儿没事找事儿似的收拾我。老妈虽然揍的多,可是印象都不深,好象是打得多倒没啥印象了,那时就感觉男孩子挨打正常,不挨打反倒不正常了。谁家的浑小了要是说没给家里人揍过,那还不成妮了?
要说给我印象最深的那还得是我那老爹,我老爹比老妈大十一二岁,老妈经常说,要不是穷,挨饿,怎么也不会跟了我老爹。这个我很清楚,我妈年轻那会儿,饿死的人都抬不过来,一个接一个往外抬死人埋掉。听老妈说我姥姥也是为了孩子能多吃上口饭给饿死的,姥爷为了弄点吃的,东奔西跑也饿死了,我二舅为了怕饿死送人了。老爹给了我姥爷半布袋高粱面就把老妈娶回家了,这是老妈说的,我感觉可信,老妈一说起这事儿就眼泪汪汪儿的。老妈生我时老爹都已经40多岁了,算是老来得子。从生下我后日子算是逐渐好过了,原则上来说我没赶上那种挖草根吃树皮饿死人的日子,应该说一点点边儿也没挨上,总得来说,我没算吃什么苦受什么罪,顶多就是吃窝头老咸菜,但还是有得吃,能吃饱。老年人都说我们这一代是从糖罐里长大、福窝里爬出来的,不过,我真没感觉到,要说和他们相比应该算是吧。
我最小家里人大部分让着我,老哥常常气的撅着个嘴也没辙儿。不过,我打心眼里还是喜欢老爹。五六岁时小孩喜欢抽陀螺,那时候陀螺都是用木头削的,一头平,一头尖的那种,然后把尖儿磨好,就可以在一个小棍上绑一个布条儿抽了。抽之前要先把陀螺用棍上的布条儿一圈圈儿缠好,把陀螺尖儿朝下放到地上,然后把小棍儿使劝向后一拉,陀螺就在地上迅速转了起来,然后就赶紧用小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陀螺的中上部,连着抽的次数越多,转得就越快,如果地上比较平得话,有时能转一两分钟都不会停,也不用抽打,很多时候就是三五个小朋友就比赛看谁的陀螺撑的时间长。就玩这个东西有时都能玩上一天,饭都不顾得吃。在当时小孩自己都削不了,我的第一个陀螺就是我老爹给做的,做得可好了,转得最快最稳,到现我还保留着呢。我记得那是老爹选了好多木头才选好给我做的,用了快一上午的时间才算做好。后来在老爹的指导下,我自己也会做陀螺了,并且做的非常好,每一个都很成功,感谢老爹啊,让我学会了动手。有时我也在家里抽陀螺,这时老爹总是站在一边儿,笑咪咪地看着我抽,有时还指点我一下。感觉我老爹老专业了。陀螺玩得烦了,又开始玩起了弹弓子,同样,第一个弹弓子也我老爹给我做的,他找了很多带杈的木头才选上一个,然后又花一毛钱上代销店买了一根自行车气门丝儿。然后把气门丝儿一截两段儿,中间系上两边有两个孔儿的小布包,也就是子弹包儿。然后再把两头儿系到弹弓把的两边杈上方,(最好是在两个杈的上方削一圈小凹坑,这样拴得牢。)就算大功告成了,打鸟儿,打马蜂窝,几个小孩子打仗,成天打得不是你哭了就他哭了,总而言之,这个东西有点危险,可浑小子们都偏爱这东西,没事儿就腰上别上弹弓子出门找事儿去。还好,印象中我没打到过谁的脑袋瓜子,也没被谁打中过我,打到头上肯定疼得要命,这个用脚也能想得到。不过,从那以后我自己也会选材做弹弓了,同样我做的弹弓不但外观好看,射击目标准确度也非常高,同伴都很羡慕我,他们哪知道我是得了我老爹的亲传了。
小孩子泼是泼,可也有生病的时候,一生病老妈那急呀,嘴里是不住口地骂:“就知道玩玩玩儿,跟疯子样,咋不玩死你,多穿一件衣服能死啊?”嘴里骂着,手里可没闲着,一会儿摸摸我的额头,给我捂捂毛巾,一会儿端过来糖水给我喝。我听着老妈不住嘴得埋怨、唠叨烦得很,我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儿双一圈儿,“别看了,你爹给你上药铺拿药去了,马上回来了”,刚说完我就听到院子里那熟悉的咚咚咚走路声儿,这动静在大街上我都能听出来是俺老爹的,不过今天感觉这声音有点急。“二小儿咋样了”,紧接老爹就进了屋,朝我走来,走上前坐到坑沿上,伸出他那干瘦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我额头上,“嗯,还不是太烧,赶紧到点白开水把药吃了”说着从他那棉袄兜里拿出几个小纸包儿,他麻利得地打开每一个小纸包,分别从每一个小纸包里拿出一定数量的那白色药丸儿放到一块儿,这时老妈已经把白开水用两个碗儿扬得不汤了,端了过来,老爹接过碗儿,把药丸拿在另一个手里,足有四五个,“二小儿,张开嘴、闭上眼、千万别品味“,我听话得张开嘴,老爹就把那好几个药丸儿轻轻放入我的口中。我不敢咽,也不敢嚼,只是在舌头上顶着,这时老爹的水已经送到我的嘴边,我屏住气赶紧喝一大口白开水,使劲把药丸儿往里咽,足足喝了三大口水才把药丸都带进去。虽然没品尝,还是感觉到直透嗓子的苦。这时才听到老爹长长吁了一口气,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好好睡一觉吧。他给我掖了掖被子,用手轻轻的拍了两下棉被,慢慢坐起来走开了。老爹话不多,暖心。
到了下午我感觉好一些了,睁眼一看,身边只有老妈正坐在坑边拉鞋底子呢。”俺爹呢?“,老妈听到我说话,放下鞋底,说道:”你醒了,咋样了?好了吗?“我说好多了,说着就起身下坑就往屋外走,只见院子里老爹正在一下一下的用镰刀削着木头,在脚下已经有三个削好的象扇叶一样的木片儿,我一看就明白了,老爹在我给我做木头的风轮,我早就想要一个结实的风轮了,纸的虽然好做,可是风一大好吹坏,有时我做梦就想有一个不论多大风都吹不坏的风轮,这次我真的实现了,大冬天看到老爹瘦削的脸上滚着几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子,都快进到眼里了也不顾得擦一下,他眼里带着笑,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削着越来越薄的木片儿,地上除了三个风叶,就是那很厚的一层木屑子,我知道老爹肯定是从我一睡下就开始做,已经削了整整两三个小时了,虽然是很轻很干的梧桐木,但要削得那么薄,那么光滑,我知道肯定是很费劲。那一刻我很感动,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赶紧转身跑到屋里倒了一碗白开水端了出来,”爹,喝水“。爹停下来,接过我端过来的水,笑咪咪地看着我,那目光是那样的温暖,好象一个小太阳照在我心里,很舒服。老爹喝了两口水,放下碗儿,又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又接着干了起来。到下午三点多,老爹终于把木头的风轮做好了,我高兴地拿着它就要往家前地里跑,这时老妈一把拽住我,象绑人一样给我又套上了一件衣服。穿上衣服,走到家前面空地里,这几天的风都很大,呜呜的吹着我那又好看又结实的风轮,木风轮转得飞快,还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很是悦耳。看着疾速飞转的风轮,眼前总是浮现着老爹那温柔的目光,我时而情不自禁的就笑了。兴致勃勃的我在地里玩到哄天地黑才回家,睡觉时风轮就在我的枕头旁边。
老爹,知道吗?你家浑小子我爱你,还有老妈,虽然你挺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