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漫,这样静谧的夜是留给有情人苦思辗转,彻夜长叹的。拥着百转千回的心思,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不经意间捱到东方既白。
天刚蒙蒙亮,云州城中最深的宅院开始点卯应差。瘦小的门童收走了高高的门头上彻夜长明的灯笼,粗使的婆子马夫开始劈柴喂马。
二等的丫鬟取了热水,洗脸上妆,淡扫蛾眉。清风堂前的落叶已数本分的小厮打扫干净,丫鬟们的白缎绣鞋踏过青石地板,一路朝里面去了。
她们要擦拭庄内的每一处瓷器杯盏,桌椅陈设。摘掉赏荷园里的枯枝败叶,除去对竹馆内的杂草闲花。她们知道,这里的主人是最不喜‘多余’的。哪怕是多余的一盏灯,多余的一句话,都会使他生厌。
穿过清风堂的侧门,便会听到雄壮的口令。
“一!”
“嘿!”
“二!”
“嘿”
“三!”——那是杜衡,冷剑山庄的护卫首领在操练庄卫了。
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总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气韵。举手投足间,绝无少年人的轻浮烦躁,尽是威严。冷老爷子看重他的缜密和规矩,所以从小拾了他回来,笔墨武功,都不许他荒废。
杜衡是极听话的,心里有个忠,脸上有个诚。
再往里走就是药冢了,那是配药熬药的地方。负责的老头都是几辈家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看着药须药尾,几钱几两,不敢大意。
杜仲喜好这些瓶瓶罐罐,十几年间苦心专研。如若不在这有冷面圣手的地方,他也许也能在江湖上有所作为,会是个小有威名的‘神医’吧?
可惜,他不爱这些。在庄中有冷易寒的看重,有些值得留下的理由,倒也懒得去自立门户。
冷剑山庄的中庭是两排客院,照例有几个丫鬟打扫。不过,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自从冷易寒主宰了这里,这些客院几乎没有用过。
厨房里忙活着上上下下上百人的饮食,当然主子的饮食是第一要务。
白英早早的来叮嘱:“主子刚刚起身,别做的忒早了。上次的莲藕羮被炉火温的久了,主子闻闻就放下了。也别太晚,主子恐怕休息的晚些,若是早一刻从剑冢回来,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她是领头的大丫头,谁敢说个‘不’字?
没多一会,果真有人来了。看是白苏,倒是个温和好说话的。
厨上的嫂子们就打趣道:“刚刚说才起身,怎么这就来催膳了?”
白苏笑笑,道:“嫂子们别不知好歹了,主子刚说不去剑冢了。有说话的这工夫,还是干点正经事吧。回头传不上去早膳,丢谁的脸呢?还要不要在这当差了?”
妇人们咬咬舌头,忙不迭的去了。其实,白苏说话间也是纳闷:“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
原来冷易寒三更天后在墨冢歇下,胡乱寻思了一会便已到了五更。他难以安枕,干脆起身着衣,取了本《孟子》来看。圣贤之道摆在眼前,他却读不进一个字。
临窗而立,只盼着自己这一双眼最好也有异稟,能透过竹林古树,看到安苑去。恨不得天快些亮,他好有个十足的理由去看看自己的‘病人’。也顺便,治治自己的怪病。
在屋内徘徊了数度,终于又抽一本书。看是《诗经》,开篇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读了半句,心里又出现了那个人的样子。他轻轻摇了摇头,暗自嘲笑自己:我只是太久没去白屋了吧?
可是心念一转,忽的紧张了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儿,会不会已经许了人家呢?还是她已心有所属?放下书便要即刻去问个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何况,思及自身的种种,却又觉得自惭形秽。
是以忽喜忽怒,忽悲忽叹。所幸,日头终于升起来了。无论如何,他总算能去看一看所思之人了。
按例应该是先去剑冢练一个时辰的剑,再传早膳,继而处理庄中事务。但从昨天开始,‘例’就是用来打破的。冷易寒和他的庄众会慢慢习惯。
他大步的朝着心之所向,一路盘算着说辞。却在推门而入后,记起此处已经不是自己的寝间,至少应该敲门吧?
为时已晚,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道:“同儿,你起身了吗?我来给你瞧瞧脉象,再开些对症的药来。”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往里间一探,被子拖在地上,床上的人抱着仅存的被角,睡得正好。冷易寒心里一震:“怎的这般……这般睡相?也不怕着凉吗?”赶紧给她盖好被子,轻唤道:“同儿,我来给你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