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中原大地上,夕阳正坠,霞光满天。洛阳城里笙歌渐起,长安街上游人如织。
七月初七,这般日子,便是在长生殿里,也有一对有情人窃窃私语。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云州城内,也有无数妙龄少女焚香乞巧,祝祷姻缘。柴夫归家炊烟起,剑客解剑至酒家,好一派热闹繁华。
然而,云州城外,东南三十里的无名湖上却静的出奇。
一叶扁舟随风而游走,舟中无楫,更无船家,只有一名白衣男子,临风闭目,抚琴而坐。
一枚柳叶跌下枯枝,落在湖面的瞬间,他长袖一挥,琴声乍响。顿觉,山林寂寂,湖水悠悠。十指随心而动,琴声越发凛冽,抚琴人周身都散发迫人的寒气。
似乎他今日心境尤为烦闷,指节分明的手指调、拢、拨、捻,指力渐重,曲调更为凌厉。嘭——琴弦尽断。回荡在山谷里的,仿佛是心底的半声叹息。
为何只有一半?因为接下来由远及近、从天而降的尖叫声让他屏气凝神,极强的耳力迅速听音辨位,心中暗问:“这又是哪里来的仇家?”
未知根底,当下也不敢大意。耳中听得对方将至,右掌猛地一击小舟,整个人凌空跃起一丈有余。这一招‘俯视苍穹’是他师父苦岸大师于面壁思过间自创的得意招数,无需依赖外物,发功者完全借那一击的反力,凌空跃起,转而翻身向下,借助坠力施掌。
无论对方举掌相迎或是立即跃开,都必然受到掌力波及。本是不败的招数,怪的是——来者竟然跌坐在舟中?大有坐以待毙之势。他眉头轻皱,暗中收回七成内力,仍就向下击去。
舟中人终于有所行动,挣扎着站起身,不知何故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像湖中栽去。正赶上对方后招已到,那人胡乱抓挠间竟然碰到他的衣袖,身体后坠之际立刻死死攥住。
白衣男子身体前倾,心知对方不抗不避,自己无法发力,此招已破,心中恼恨,仍旧朝对方胸口击了一掌泄愤。一触之下方知对方全无内力,而且,是个女的?
嗤——她竟然撕下了他做工精良的衣袖。
“别放手!”一个充满恐惧、近乎哀求的声音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恍惚间,只看到好似一个打扮奇特的女子。正因自己那一掌,摔入湖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撕下的布条。
他心中蓦然一动,不知为何,向来杀人不问究竟的他,此刻想要一探究竟了。
“咳咳”在那女子第三次沉下水面的时候,他终于纵身一跃投入湖中。不消片刻,刚毅的面庞浮出水面,手上拎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女子。施展轻功,快速回岸,把人平放在草地上。
“醒醒!”他皱着眉头焦急的唤着。扫了一眼她未及膝盖的短裙和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脚,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还有,脚上那个带着尖尖的刺的东西,是鞋子吗?难道这是来自番邦的刺客?
看着她手里依旧不肯放手的白色布条和肩头渗出的殷殷血迹,略一思忖,心中暗道:“不管她是何来路,我总要救活她,再细细盘问。”见她面色惨白,呼吸全无,一探脉搏,微弱到难以捕捉。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绰号冷面圣手,青囊之术得至祖父,江湖上威名显赫。只是他向来脾气古怪,不理会人情。往往求医者有十,他只救一个。而那一个,必然救活,家门感激涕零,便叫他冷面圣君。余者丢了性命,心中怨恨,却也忌惮他的武功,不敢寻衅滋事,只能背后辱骂,叫他冷面阎王。
救人于他而言,不难。难的是救一个来路不明,甚至可能是敌人的女人。男女授受不亲,这可如何是好?
他叹息一声,人命关天也不及细细分析,只暗道:“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流之辈如何害我?我为救她性命而顾不得礼数,若她醒来不依,又该怎样?”
思及此处,瞥了一眼那人白皙的面庞,心头好似被揉了一下,好不痛快。立意道:“若你不依,我娶了便是。”
说着好似忽然把‘娶’而非‘救’当成目的,眼前这位不是陌生少女而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当下全无顾忌,立刻把人搂在怀里,一手轻轻捏着她的下颚,对着她微张的口,送过唇去。
钟希同迷蒙中感到冰凉的、潮湿的物事摩擦着自己的双唇,这感觉好似从未有过的……从未有过的触感。猛的咳了一阵,吐出几口水来。
“醒醒!醒醒!”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双手用尽全部力气,猛的揪住了男人的衣襟,嘴唇轻动着。
钟希同澄净分明的眼眸死盯着对方,恨恨低语道:“为什么放手啊?”
话音一落,便有合上双眼,再度晕了过去。白衣男子眼里闪着异样的神色,唤了自己的坐骑,从马上解下自己的墨色披风裹住了她的全身。抱紧怀里的人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云州城内,穿过楼台酒肆,径直向东,便是一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巍峨山庄。鸦青的高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只有参天的古树,压过檀色瓦片,露出苍青的雄姿。
巍峨的门第,高挂着‘冷剑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匾额之下朱红的漆门紧闭着,旁边的角门里伸出一个脑袋,十四五岁,一个门童小厮的模样。他从大宅里出来,不住的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又出来一个小厮。两人踩着高蹬,一个望东、一个望西,丝毫不敢偷懒,唯恐错过什么。先前的小童忽而叫了一声:“来了!”转身钻进角门,山庄里立刻响起报信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