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后,王皓极力的回忆起被推下大厦的最后一幕,那阴狠的目光,决绝的神色让他无法置信。头疼的似要裂开,拼命的挥舞着手臂,想捂着剧痛的胸口,朋友背叛的感觉犹如锥心刺骨。
到这时,王皓才算慢慢醒过来,眼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淡白色的天花有些斑驳,似乎不是医院的病房,这种颜色很熟悉,自己家在搬出市委机关大院之前,天花板就是这种颜色,那时爸爸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妈妈是市一中的普通教师,自己还是好学生……
寒风吹得紧,弄得硬,不断的拍打着窗户,“吱吱”声音听着人心烦。雪花儿在空中飘荡,从不下雪的清河市今年一反常态,纷纷扬扬的雪花儿下了快一个礼拜还没有停滞的意思。
屋外,轻微的说话声音传了出来。
“王副部长要想减轻罪名,只有把幕后的推手说出来…”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随即陷入一阵沉默。
似曾相似的感觉传进来,王皓敢肯定自己的某时某刻某地一定听到过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语调那么熟悉,记忆很深刻。
头像是被钉在这宽广的席梦思上一样,使劲的想要转过头,看看屋外的情况,挣扎中,后脑勺疼的让他直掉眼泪,犹如被一根小钢锥徐徐打了进去,王皓无奈,只得选择放弃晃动。
脑袋浑浊,思绪很混乱,太不可思议了,从二十几层的天台被推下去居然没有死,这只能说是一个奇迹。江浩有点怀疑这是在做梦,但眼见所见又是那么真实。
“你考虑一下,只要叫老王坦白,丁书记答应保住他,一切都可以挽回,至少不用蹲大牢。……丁书记的能量你知道的,自己去琢磨琢磨吧,我先走了……”这时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拉门的声音,声音的主人穿上大衣,冒着寒风冲了出去。
听着“丁书记”江浩浑浊的脑袋竟清醒了点儿,在他记忆里,只知道一个丁书记,那就是市委书记丁瑞国,五十几岁,是个强势的老人,权力欲望极强,爸爸的牢狱之灾他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水,水,”王皓一下觉得口干舌燥,大声呼唤道,传出的声响却很微薄,嘴唇干瘪的像是要裂开缝隙一样。
“皓儿,你醒了,太好了,”向正英听着屋内不明显的响动,小跑进来,瞧着眼睛睁得大大,嘴唇微张的王皓,拿起桌上的杯子,送上一缕甘泉,儿子苏醒,脸上的愁苦少了几许。
“妈,….”王皓嘴唇张了张,复杂的望着眼见的这个女人,亮晶晶的泪光包裹在眼里。向正英年轻了许多,记忆中那脸上的皱纹全被碾平,白皙光滑,晶莹透明,端着水杯的十指,修长纤细。穿着一条花色的连衣裙,身材娇小丰满,带着一丝微笑凝视着他。
“现在……是……是哪一年哪一月啊?”王皓吃力的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看着较为华丽的屋舍,不可置信,很熟悉,这是儿时童年的记忆中才有的情况。
“你这孩子是不是烧糊涂,连这个都忘了,现在是一九九九年的正月初十,”向正英摸了摸王皓的额头,眼里带着担心。
“九九年春节,”王皓喃喃着,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残缺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心疼的感觉再次涌来。九九年清河市下了百年罕见的大雪,整个市笼罩在白色的空间里。王皓这个十五岁的半大男孩一直向往着能够像电视剧上那些孩童一样,在雪地里推雪人打雪仗,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合着市委机关大院的几个小伙伴在雪地嬉戏,父母管也管不住,几天下来,脆弱的身子骨哪受的了,发起了高烧,祸不单行,就在这几天里,爸爸被检察院带走了,隔离审查,此后十来年再没有回来。
“天寒,喝口热汤,暖和一下身子,”不知向正英是何时出去的,从外面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老鸭炖酸萝卜汤的,香醇的香气在屋内飘荡。
王皓心底一暖,想着十几年后,眼前风韵犹存的妇人过度劳累那衰老佝偻的摸样,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轻轻低下头。
喝了一碗热汤,身子暖和了,脑袋又清醒了许多。在被子下面用小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腰上的嫩肉,阵阵疼痛感传来。
“原来真的不是梦,”王皓松了口气,四周很真实,深深的望着向正英,眼前妇人的形象慢慢的与记忆中那道伟大的身影重合,彼此不分。
“妈,爸呢?”低着头,抹掉眼角的泪珠,王皓使力把身子撑起来,斜靠在身后的半圆横木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被检察院带走了,协助调查”犹豫了一下,向正英还是把实情告诉了重病初愈的王皓。丈夫不在了,有啥事只能与儿子商量。
王皓松了口气,被检察院带走,远比被纪委带走好得多,纪委号称‘官员杀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雅号,被纪委‘双规’的官员十死无生。
“刚才哪个人是谁呢?”王皓轻声问道,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了,孤儿寡母的不得不小心谨慎,说话尤为注意。
“市委秘书长吴东洋,”向正英没咋隐瞒,王定天被隔离,王皓是她心底小小的依靠。
“他是市委书记丁瑞国的人,为什么来找我们?”王皓思索着。市里的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市委书记丁瑞国为首的本地派,势力很大,错中复杂,呈树枝状,五花八门的人很多,另一派是以市长李明阳为首的少壮派,集结了一些潜力无限的年轻干部。李明阳自己也很年轻,有着深厚的背景,与父亲关系很好。两派斗的如火如荼,几次与丁瑞国交锋,丝毫不落于下风,渐渐掌握了市里的主动权。
“叫你爸站出来指正你李伯伯,心眼不好,你李伯伯不是他想的那样的人,”向正英狐疑的打量了王皓,回答道。儿子平时除了读书外很少关心家里的事,如今不仅平静的接受了父亲被带走的消息,而且还积极了解情况,这让她太咂舌。
思绪徐徐的打开,清晰的路线图在脑海里浮现,王定天或许不过是争斗中的牺牲品。
在中国,每一年春节过后都有一次大的干部调整工作,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黎元国岁数到站了,在春节前就办了离职手续,省上一直没有派遣新的组织部部长下来,大家都看得明白,这是把权力交给市上,由市里面推荐。王定天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自然是第一人选,李明阳也给他交了底,要力挺他当组织部部长。
组织部部长地位何其重要?丁瑞国怎肯退让,力推组织部副部长朱永平,这个他的人。但是在竞争中,王定天一直处于绝对优势地位,在黎元国走后,主持组织部全面工作,博得许多人支持,扶正是迟早的事。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在春节期间,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纪委,检察院,法院同时收到检举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王定天在选拔推荐干部过程中任人唯亲贪污受贿的一大叠信。检察院首先采取行动,秘密调查了他家里的账户,一百万二十几万的存款彻底把王定天推到了风口浪尖。
九九年,一个正处级干部的工资不过两千元左右,却有着百多万的巨款,不得不让人产浮想偏偏。
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检察院在纪委的指示下决定对王定天实行隔离审查。几天以来,这件事在机关大院闹得沸沸扬扬,许多平时与王皓家来往密切的人都选择退避三舍。
“妈,那多余的一百万存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皓揉了揉还有些轻微疼痛的脑袋,要把问题弄个明白。
“我敢发誓钱绝对是别人秘密弄进去,要陷害我们。你爸爸和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不会为钱玷污自己的良知,贪污受贿的事决不会做”向珍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与王皓说这么多,儿子大病一场看起来懂事多了,知道关心家里的事,欣慰的笑了下,压抑心情松了一些。
“是谁会不惜花一百万弄倒爸爸呢?”王皓喃喃着,脑袋迅速思考起来,“丁瑞国,应该不可能,他都要退休了,何必花上一百万,留来养老多好,天天山珍海味吃个爽;李明阳,爸爸最好的朋友兼上司,更不可能;郑伟波,这人一向中立,应该不可能啊。朱永平……对,一定是他”王皓一下子恍然大悟,狠狠的拍了一下身下的席梦思,市里的情况他听王定天说过些,前世毕业后为了还王定天清白专门研究过,不过最后无果,时间长了,想翻案难上加难
朱永平贵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党组成员,只排在父亲身后,一直觊觎组织部部长的宝座,苦于排名在王定天后面,这一次轮不到他,为了更上一层楼只有他才有选择铤而走险的理由。
在记忆里,王定天落马以后,果真是他接手了组织部大权,一干就是七年。在2006年中央首长下清河考察,几十个人拦车,集体举报时任市委组织部部长的朱永平,买官卖官,贪污受贿。首长震怒,要求一查到底,绝不姑息。省纪委强势介入,查出厅级高官一人,副厅级高官四人,其中朱永平更是建国以来清河最大的贪污犯,掘地三尺,从他家里搜查出几千万的赃款,震惊全国。
若没有后世的种种,王皓倒不能肯定道貌岸然的朱永平有此祸心。但以后的事说明这人不是什么好鸟?陷害的事未尝干不来。
“你怎么了?”王皓脸色不断变换,看的向正英暗暗着急,丈夫被带走了,儿子要是再有什么闪失,她真的要崩溃。
“没事,”王皓摇摇头,很烦躁,即便知道是朱永平干的又能怎样,没证据,别人会承认吗?
“没事就好,你大病初愈,多休息休息,我先出去”哀伤布满向正英脸庞,摇摇头,丈夫前途未卜,儿子又还小,这以后的日子怕会很艰难。
“妈,爸会没事的,相信我,”王皓灿烂一笑,既然重生了就要活得潇洒,有困难努力克服就是。
“但愿吧,”向正英苦涩的笑了笑,带上房门轻轻的走了出去。
王皓望着渐渐消失的身影,许多记忆涌上心头。自九九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太多的离别,太多的悲伤。家庭的衰败,父亲的牢狱之灾,女友的离弃,生活的穷迫,兄弟的背叛,最后被推下大厦,往事不堪回首。
上帝是公平的,他关上了你所有的门,也必定为你打开一扇窗。从头再来何尝不是上帝给王皓的又一次机会呢。
迷迷糊糊的睡下,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一家三口灿烂的微笑出现在梦里,不知道这是不是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