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服务员阴沉着脸,“铛铛”作响地收拾夏克明面前的杯盘碗筷。
“再坐会儿。”夏克明说。
“我们下班了。”女服务员没看他,好像自言自语。
“你怕我偷桌子,还是怕我偷人?都不敢,真的。”夏克明看着被逗笑的女服务员转身离去的背影,拨通了米安琪的电话。
“你找谁?”手机里传出粗声大气的男声,让夏克明的眼眶隐隐作痛。
“贾总,连我的声都听不懂了?”夏克明觉出自己说的唐山话不地道。不远处的女服务员竟然注视着他抿着嘴笑,好像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你打错了。”粗声大气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缓和的味道。
“我是你老同学啊,你想想!”夏克明这回对自己的唐山口音很自信。
“骗子,滚蛋!”手机里响起“嘟嘟”的忙音。
“这孙子打小被骗子卖过。”他没皮没脸地对女服务员说。
夏克明在公寓大床上醒来的时候卧室里黑洞洞的,落寞感比黑暗更浓更深地袭扰着他。
几小时前,夏克明从幽暗的餐厅推门而出,顷刻间步入炎热的骄阳中。耀眼炫目的强光照着他一脸的晦暗,长久的期待,期待那熟悉又带点怯怯的声音,期待那让他一如既往心跳的声音,却被手机里粗声大气的质问打得粉碎,打得他没了方向,还觍着脸对女服务员逗贫遮丑,走在街上,委屈得像个没娘的孩子,头大脚轻地上了出租车。
夏克明洗完澡,觉着精神好了点,坐在书案前为牛大姐的儿子分析股票。他不停做着记录,十几只股票既有蓝筹股,也有垃圾股,有的经历过巨大涨幅,也有熊途漫漫的次新股,丝毫看不出购买者的思路。
当他按着邮箱地址把股票分析意见发给牛大姐儿子的时候,手机响了。夏克明看见屏幕上显示着米安琪,心中骤然缩紧,精神为之大振。
短信打开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夏克明像嗑了药,哆哆嗦嗦地输入:很想你。一霎转念,又给删除了,重新输入:贾总吗?想起老同学了?
时间的长短是个很主观的感觉,夏克明再看见米安琪回复的短信,好像已经被煎熬了很久。
“中午是个意外,现在我和女儿睡在大屋,上周咱班同学聚会,许晴除了给你我的电话,她还说什么了?”
“说你结婚了,女儿七岁,再三强调不许我给你打电话,还恶心兮兮地说:原因你懂的。只允许我等你的电话,我差点没吐了。自从那刻开始我就分分秒秒等你的来电。”
“这么多年没见,你比以前更贫了,前天给你电话,你没接。”
“手机丢朋友家了。同学聚会后回家,我就一遍遍地听《阿细跳月》,你还记着吗?”
“高二新年篝火晚会,我们跳的集体舞,你弹吉他唱《花祭》,现在有时听到《花祭》,还会想起来。”
“什么?”
“篝火边,你唱歌的样子。”
“还能想起什么?”
“没了,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黑暗的楼道里,我第一次接吻,和你。”夏克明看着幽蓝的信封飞旋出屏幕。
“你记错人了吧?请原谅,我不记得了。”
“我送你回家,你也不记得了?”
“你记错了吧?那晚上我不是和你一起走的。你太逗了,编小说呢?”
夏克明心里的篝火猛地被一桶冰水泼得灰飞烟灭,他真的怀疑自己记错了,不可能!那些百转千回的影像陪他度过了多少孤寂,难道全是自己的幻象?
“怎么了?你生气了?”米安琪的短信里还加着个笑嘻嘻的鬼脸。
“对不起,可能是你值得记住的东西太多了,把多余的记忆挤出去了。”
“女儿睡得不熟,不聊了,方便时我联系你,晚安!”
夏克明盯着手机发呆。少顷,在屏幕上轻轻划动,手机里送出《花祭》的歌声: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真心的花才开,你却要随候鸟飞走,留下来,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