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约黑七晚上吃饭。在饭桌上,我请求他带我贩毒。他不同意说这太危险,我不适合。我知道他这是找理由推脱我,我说我不怕危险,我已经失业了,钱也花完了,如果你不管我,我就没出路了,要是朋友的话,就领我干吧。黑七见我说的很认真,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说光他同意还不行,还要江娃点头才能接到货。所以我们约定第二天见江娃。
江娃是个外号,他的真实姓名没人知道。他住在靠近郊区的一片破旧平房里。城里的平房几乎全被拆迁盖成了楼房,唯有这片区域任何一个开发商也不敢拆。这里是三不管地带。里面除了几十家老住户外,其他的房子都被毒贩、流氓、暗娼占据着。它就像是一个人的垃圾堆,所有在正常社会无法谋生的人都涌到了这里。曾有一个开发商计划拆迁此处,但还没开工时,他乘坐的保时捷汽车就在一天晚上被人拦了下来,车被砸烂了,开发商被从车里拽出来,连砍三刀,扔在了马路边上。从此以后,没有人在敢打这片地方的主意。
这片贫民窟里,布满了简陋的赌场,每天都有几百人前来赌钱,他们是养活这片区域的支柱。赌客们从早玩到晚,需要吃饭,这里的住户们便开起了饭馆。赌客们赢钱后要享乐,便让暗娼们看到了商机。有的人既赌博也吸毒,这让毒贩们也有了生意。整个贫民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经济链条,每个人都能获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饭碗。这些被社会遗弃的人在这里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机会。所以他们不希望有人开发了这片区域,尽管这片地方很脏很乱,但这是他们最后的立足点。
黑七领着我走进了这片区域,一进去就感觉回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座座砖瓦房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无数条细窄的胡同,如果没有人领很容易迷路,胡同口外面站着三五成群的暗娼招揽客人。天气已经很冷了,她们却尽量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涂抹着廉价的化妆品,一见有人来就赶紧上前去拉扯着。我和黑七路过了很多的赌场,所谓赌场其实就是普通的民房,只不过窗户和门直接对着道路,方便人进。现在是冬天,门上挂着厚重的,用破棉被做成的门帘,窗户边上贴满了胶带,以防止风灌进去。从外边可以听见赌场中人们的嘈杂声。我们绕了很长的小路,才来到江娃的住处,那是一座从外面看很高的阳面房屋,进院门后才发现它是建在水泥基座上。
黑七让我等在后面,他走到房门前和一个人交谈了几句,然后招了招手,让我过来。我们进了房门,感到很暖和,屋里生着一个火炉,烟筒横过了房梁,探出了窗外。正对着门的炕上坐着一个很年轻的人,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他正拿着一本书看。见我们进来,他移到炕边,穿上了棉拖鞋,向我们走来。
“这就是江娃”黑七对我说,“他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兄弟”。他又对江娃说。“他叫李维,原来在洗浴中心上班,前几天洗浴中心让查了,他就求我带他卖货,我今天把他找来让你看看行不行”。
我现在才知道他就是江娃,没想到他这么小。他长得不高,皮肤黝黑,面相看起来像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粗粗的眉毛,不大的眼睛,头发剪得很短,他的嘴上带着憨厚的微笑。他看了看我,让我做到靠近火炉旁的木凳上。“你知不知道干这买卖很危险”他问我。“我知道,但我不怕,既然要挣钱,那有不担风险的”我回答说。
“你念过书吗?”他问我,我不知道他问我这干嘛。
“念过”
“念到初中吗?”
“高中”
“你念过高中!”江娃显得很惊奇。
“那你怎么不念了”
“我让开除了”
“为什么”
“别人打架我被卷进去了”
“那可惜了,你是学理科还是文科”
“文科”
“学文科的,你看过这本书吗?”他把手里拿着的书递给我,那是一本旧的,纸张已经发黄的《悲惨世界》。
“我没看过,但我知道讲的是什么故事”。
江娃听了后很高兴,他好像很有兴趣和我聊这本书。“一个人因为偷了一块面包就被判了五年,出狱后仇恨社会,但又被主教大人感化成一个好人,这事有可能吗?”他问我。
“不可能,那只是雨果想象出来的”。
“但书里写的那么真。”
“那是因为作者技巧高,像主教和冉阿让这种好人只能在两个地方存在,书里和天堂。”
江娃听我说完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也许是对的,那是虚构的,所以人们才迷恋它,为它感动。人总是喜欢听一些不可能的事,对吗?这本书是我姨姨给我的,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看了好多遍。我喜欢它是因为那里面有我在现实中无法得到的东西,每读一回,我心里就感到一些慰藉。”
我很奇怪江娃为什么只和我谈那本书,我找他来是为了拿货的。我忍不住了,问道:“我可不可以替你卖货”。江娃的思绪被我一句话打断了,他好像才想起来我是来干什么的。
“你真决定了”他问道
“我决定了”
“好,你想做可以,不过你现在没有客户,让黑七先带一带你,熟悉了以后再来我这儿拿货。”
“行,谢谢你给我机会。”我说道
“没事,你是黑七介绍的人,我放心。我希望你以后常来和我聊聊。”
“没问题,我会的。”
又聊了一会儿后,我和黑七离开了江娃的家,一路上我都想不通一个毒贩竟会对一本世界名著这么感兴趣,而且他那么和善,一点也不像个狠角色,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给我的印象是那么奇怪,让我对他的身世很好奇,后来黑七给我讲了江娃的故事。
他说江娃三岁的时候,父亲吸毒而死,她的母亲因常年受到折磨,精神变得很不正常,后来被送进疯人院,没两年就死了。江娃被他的姨姨抚养,他姨是村里的语文老师,江娃也在村里的学校上课。到他初二时,他姨出车祸死了,他姨夫很快又找了个女人结婚了,而且搬到了外地。江娃被甩在老家,没人照顾,也辍了学,整日在街上游荡,他身上分文无有,只有姨姨给他的几本书。他结识了其他几个流浪的孩子,以偷窃和倒卖东西为生。后来他遇到了他的叔叔,他叔叔是个毒贩,在得知江娃的处境后收留了他,并让他参与贩毒。江娃为人机敏,而且厚道仗义,很快就在贩毒团伙中崭露头角。在他叔叔被捕后,他就接管了所有业务。他有很多门路,从外边进回来毒品,然后再让散布在城市里的马仔将毒品零售出去。马仔在交易中可以抽取佣金。江娃的团伙有几十个人,他们都住在贫民区里,除了贩毒也开赌场。江娃自己并不吸毒,他的生活习惯很良好,平时最大爱好就是看看书。如果不清楚他的底细,外人还会以为他是个好学生。很难想象罪犯与学生这两种角色会融入到一个人身上。
往后的一星期里,黑七领我去了所有能找到吸毒者的场所。在那些地方,我与各路毒贩打交道,和各类瘾君子拉关系。渐渐地,来找我要货的人多了。我开始经常去找江娃进货,每一克毒品,我都能抽四五十的利润,短短几天时间,我挣得钱就超过了在洗浴中心几个月的收入。贩毒的暴利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变得越来越兴奋,这使我全身心的投入到这项事业中。我清楚吸毒对人的危害,我亲眼见过王小波是怎样因吸毒而惨死的,那情景我常常梦到,每当那时,我就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停止吧,别干了,太惨了,太可怜了”。我感到了我的良心在悸动,我正在干一件错事,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应该为自己的行为羞愧,为自己的罪行负责。我知道我错了,知道的很清楚,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要干什么才能挣这么多钱。难道是我自己走上这条错路的吗?这一切都是被逼的,我真的没办法了,让我去打杂工,干苦力,不如让我去死,我的父母就是干那个的,结果一辈子生活在贫苦当中,他们吃的是最差的,穿的是最烂的,受人白眼,让人侮辱。我不能再重蹈覆辙,我不要再接受那样的命运,光明的路走不了,那我就走黑暗的,我一样可以混出点名堂。
我把贩毒当作一项伟大的,祝我成功的事业。我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坐拥千万的毒资,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我陷入到一种狂热当中,就像被传销洗脑一样,总觉得暴富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而是一个我张开手臂好像就能拥入怀中的真真切切的东西。突然间,我一扫心中几个月来的阴郁,变得充满了激情和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