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杰终于没有开口向陆一鸣诉苦,一段支支吾吾的寒暄过后,董杰抓着床栏杆的手越发的用力,他飞速的摸索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由于尴尬而造成的紧张让他的手心渗出了汗滴。这段无聊的对话最终以陆一鸣冒充有事而结束了,挂了电话他在脑海里构建着董杰郁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从上次被大家撺掇着调戏了车间女工之后,陆一鸣觉得大家和自己的关系变的融洽了好多,也许是大家感觉陆一鸣原来也是这么龌龊,和自己无甚区别。而至于陆一鸣则果断的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座象牙塔,从众的时候不妨就推dao了它。后来他发现原来老板娘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虽说仍然是习惯板着脸的,但真要笑起来的时候甚至会笑的人发毛。而且更关键的是在八月底结工资的时候,老板娘把他单独叫到库房给了他200块钱并告诉他“你在这吃饭不比在学校,保不齐受点委屈吃不好,拿着这钱给自己开个小灶什么的吧”听完这句话,陆一鸣一直没有抬头,也许是生来多愁善感的缘故,虽说自己两个月以来埋头苦干,虽说心里明白自己作为工人是被压榨的,可泪水就是不争气的在眼里打起了漩涡。接着老板娘又碎碎的叮嘱他了些干活要注意的东西,大体是叫他注意安全。可此时的陆一鸣却在紧张的回忆《资本论》中马老头批判资本家的话,好让自己的泪滴不至于因为感情的崩溃而突然掉出来。这种出自女人嘴里的关怀面前,陆一鸣的坚强总是那么疲软,上高中的时候他曾经因为一个长的很丑的女孩的一句关心而和她成了至交。有时甚至会送她回家,这也成了死党们嘲笑陆一鸣的有力论据。
陆一鸣简单的应付了老板娘几句话后便匆匆的逃出了库房,他的表情平淡而悠闲,可插在裤兜的手却将那200块钱死死的攥住。走下库房的台阶他缓缓的抬头看着天空,以往每每仰望天空他总会在心里说些激励自己的话,可这次他看了好久想到了好多:自己的同桌,那个丑丑的姑娘,校园食堂边的槐树,父亲的电话,被女工从身后追着咒骂。。。还有自己对母亲的唯一印象,那张发黄的照片。可他迟迟想不起想说的话,“我喜欢今天的太阳”他以一种顽皮的口气说了出来,像是在回答某位老师的问题。说完自己也因为这种无厘头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当天下午陆一鸣干的格外卖力,不再是以往那样出力不出心,他甚至开始敦促库房里的好友李奇快点干活。总之那一天是他辍学后最为高兴的一天。晚饭后闲聊的时间他们又玩起了龌龊的游戏,陆一鸣甚至盼望着色子把自己转成倒霉鬼,可惜却直到下班也没有轮到。“生活还真是爱开玩笑”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却成了倒霉蛋,而今却想当而当不上,陆一鸣摇头笑了,是苦笑?是自嘲?谁也说不清。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一鸣不在如以往那么苦闷了,虽说每天夜里他仍会有些自怜仍会止不住畅想大学的生活然而至少他不用在自虐般的连着抽五六根劣质香烟来保证睡眠。他总会忍不住起身拿出老板娘奖励的二百块钱摩挲一会儿,有种想拿着跑去南山母亲的墓地告诉母亲的冲动。每个夜晚都是一成不变的黑色,可陆一鸣的内心却渐渐更换着颜色,他不在那么痛恨黑夜的到来,他甚至微微喜欢这种内心于无边的夜色中悬浮着的感觉,他喜欢自己的无依无靠,喜欢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和黑夜一起编织的悲伤的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会在这样的夜里跳动的更加铿锵有力。
再贫瘠的山丘上都会有美丽的花朵,陆一鸣见到丁茜的时候打心底赞同了这句话,那天他一如往常的将车子停靠在靠近冷冻厂的杨树下吸烟,上班的时间还早他兴奋的点燃香烟思考尼采的名言,“我最怕的不是被人误解,恰恰是被人理解,你怎么配和我感受一样的孤单”陆一鸣对文字尤其的敏感,他喜欢从网上查看那些哲学家们的简历,然后把他们的观点狠狠的记在心里,在休憩的时候一个人抽着烟兴致勃勃的思考。他觉得这种感觉的美妙丝毫不差于一顿豪华的大餐。但当时他的思维卡在了“孤单”这个词上。
“又在等人啊?”
陆一鸣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堆积在烟头上的烟灰抖落了下来撒在裤子上。他一边掸着自己褐色的工装裤,一边看了看眼前的女人,说是女人其实也就十八九岁的光景,但脚上兔灰色的高跟鞋却让她和“女孩”一词拉远了距离。陆一鸣这个人是很会发现笑料的,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是著名的“相声演员”嘴上固然是能说,但他善于发现却也是不容置疑的。比如他现在就从眼前这个家伙身上发现了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她穿着性感的牛仔短裙,就其身材而言也确实配得上穿,但上身一件印着米奇头像的白色短袖背心却明显是少女的喜好。更好玩的是陆一鸣发现米奇的两个黑色的大耳朵正好贴住了女孩的两个乳房。她梳着成熟的披肩发而头上却还别着粉色的卡通兔发卡。
“谁告诉你我等人了?”陆一鸣掸掉裤子上的烟灰,叉着腰,颠着脚看着丁茜。可他总是忍不住想笑的,尤其看到米奇的两个大耳朵跟随姑娘的呼吸上下浮动的时候,只能用牙咬住嘴唇才能控制嘴角不会扬起的太明显。
“那你每。。那你在这儿?”丁茜其实好多次都看到这个穿工装裤的男孩在这吸烟。她就在冷冻厂旁边的超市帮工,而且这个家伙也没少去超市买烟。但女孩的某种特质还是提醒她不能说“每天”
“哦,昨天我买烟的时候你们老板把我的十块钱当成一百的了,结果找了我九十五块,我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把钱还给他”陆一鸣一本正纪的说,边说还边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用手挠着头发。
“骗谁啊,当我小孩儿啊?不说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丁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后一句加上了。女孩子总是和男孩子相反,对于刚认识的异性她们习惯将冰冷的感情丢给对方,将滚烫的内心留给自己。而男孩子比如陆一鸣,则习惯将热情的一面抛给对方,自己则独自吞噬掉冰冷的感觉。凭借自己对文字的敏感,陆一鸣意识到了什么,“我了个去,莫非还就来个无心插柳?”他心里暗自嘀咕,心底泛起了一丝柔软的感觉。
“不信算了,不信等我下班就把钱还回来,不给老板就直接给你,就在这儿,不见不散大耳朵妹妹”说完陆一鸣挪过车子骑上就走,还不怀好意的将烟头朝着丁茜掉了过来。然后在拐进冷冻厂大门的时候又回头喊了句“不见不散”
丁茜被陆一鸣一连串的动作加语言弄懵了,她等陆一鸣走后朝旁边溜了几眼,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耳朵大吗?怎么以前没听说”她心里嘀咕着。回到超市她一面应对买家,稍有闲暇就会想到陆一鸣后来说的“不见不散”,“他是想约自己吗?还是自己有点喜欢他的事情被他看穿了,所以他才敢这么大胆的约我?”她越想越乱,冷冻厂的几个二瘤子这一年来和她说了好多莫名的话,她都不曾往心里深究的,可为什么却会被陆一鸣一句“不见不散”弄的心神不宁呢,在这个比较之后,丁茜肯定,自己是喜欢陆一鸣的。她第一次见到陆一鸣的时候是一个多月以前他来这里买烟,也是一条劣质工装裤不过是迷彩的。丁茜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买烟出门后顺手将自己抽完的烟头扔进了一辆红色自行车的车筐里。而那个女车主才刚刚进了超市的门。另外丁茜所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会格外注意陆一鸣是因为陆一鸣从没注意过自己。要给以往陆一鸣虽然自诩深谙欲擒故纵之术,但绝不会做的这样完美,家庭不幸和辍学的打击真真让他死过了一回。在肯定了自己喜欢陆一鸣之后,丁茜的思绪仍然很乱,她焦急的思考着,想找到自己喜欢陆一鸣的原因。本就消瘦的身形,加上晒得黝黑的皮肤更显憔悴,五官也并不出奇,唯一记得的清晰的是,他有一双大眼睛,眉毛很漂亮。但格外明朗的唇线多少让他看起来有点阳气不足。身上唯一还算颇显男人特征的标志便是高高的个子。想来想去她真的陷入迷茫了,眼睛盯着门外的大树,思维却越来越难以聚焦。她抬起双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跑到杂货版面拿起一面粉色的镜子开始专心的梳理起头发。
而此时的陆一鸣也在闲暇时暂时抛下了尼采的那段“寂寞”,他仍是点起一支烟,思考的兴奋感被一种淡淡的喜悦取代。那种喜悦虽说并不浓厚但却是煞有威力的,因为在他浮想联翩之后竟然忘记了去仰望天空,说一些激励自己的话。而是惦着孩子般的脚步跑去了一里远的一家小卖部。在那里他麻利的买了两元钱的冥币,不顾小卖部的老头一脸迷惑的表情。
“还没到买这个的时候吧,小伙子,清明早过了,正月也还远呢”
“哦,我先给自己烧点儿,省的万一子孙不孝,到地下没钱花受委屈”陆一鸣最爱和这种上了年龄的老人开玩笑。他感觉把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弄的无话可说真是颇有成就感。
“这孩子,小小年纪竟胡说八道”陆一鸣听着老头的牢骚边笑边往冷冻厂跑去,回去的路上也许是面对南山方向的缘故,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让他不敢再低头看拿在手里的冥币,他怕稍微一看就会受到某种道义上的谴责,然后不得不扔掉它们。总之他不舍得扔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姑娘那个大大的米奇耳朵和母亲的坟墓前左右徘徊。回去的路上他喜悦的心情渐渐的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