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先去了靶场,只见五百弓手以什射靶,隔着五十步,每人连续发箭十支,大体都能上靶,但能射中红心者聊聊。眼见一名新来的年少将官带着四人来了,交头接耳的有之,左顾右盼的有之。
李岩纵是潇洒性子,见此,心中也有些恼火,恨这些士兵没有眼力介儿。
摇了摇头,楚砚心下暗叹,难怪卫所兵比不得各大营精锐,仅这军纪,就差了不止一筹。靠这些兵,难以成事啊。
依着自己的推断,白莲会就在江州附近。如此逆党悍寇盘踞在旁,令楚砚宛如芒刺在背。万一闯进城内做下几宗大案,自己这个守备立即就要受责,严重些的话甚至问罪查办都有可能。但是就凭这些散兵游勇如何能够对付那班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一战下来损失惨重,若再放跑了对方,那自己还是提着头挂卫司衙门风干等过年吧。
不能不办,不能莽办,这事并不简单,要从长计议。
楚砚让李岩把弓手都集中起来,但见乱哄哄的一团,好半天才集合完毕,而且依旧有嗡嗡的说话声。
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楚砚看到众人脸各歪着,眼睛都向天上看,站得歪七扭八,心下暗笑道一群兵痞,不给点颜色真要把眼睛长到头顶上来,脸色有点冷,但不说话。
李岩看不过眼了,走上前去呼喝了两声,说话声是没了,但那毫不在乎的神貌却丝毫没变。
楚砚也不与这些兵痞多话,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决定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对李岩道:“李千总,给我拿副弓箭来。”
几人也明白,这些兵痞和他们不一样,不怎么顾忌楚砚的官职,法不责众嘛,不像自己等人。只能靠楚砚出手镇住这些军士,往后的日子方能太平。
李岩拿来了一张角弓,一袋狼牙箭,心下也有点期盼。
楚砚拿着弓箭走了两步,大体距正前方的箭靶有八十步。站定之后左手持弓,右手从箭袋中取出一只箭,抓着一端,竟对着箭靶随手甩了出去。
军士中顿时一片轰声,不明白这新来的娃娃守备要干什么,连胡远四人也莫名其妙。
听到轰声,楚砚眼睛微微眯起,面容变得如刀刻般冷峻,心中也变得如精铁般坚冷。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在此一举,绝对不能失手!
箭支在空中前后旋转,冰冷光滑的箭簇在清晨的朝晖下散开幻变的光,明灭不定。
楚砚沉稳地从箭袋中用手指夹了三支箭出来,搭在弓上,细心体味着手指传来的感觉,似陌生,但更似熟悉。只觉得从弓弦上传来的那股坚韧细腻的感触似一道细细的烟气从手指传导到臂膀,再到肩头,而后在体内氤氲弥散开来。
李岩似乎有点明白。三连射自己也练过,难道是楚砚准备在那支箭落地前将三支箭射在靶上?如果是自己的话如果勉励而为,兴许可以成功。那楚砚在这种关口展示此艺,那定然是万无一失。想到这,心中不由有一丝嫉妒。想自己自七岁始练习射箭,十九年未尝有一丝一毫松懈,竟然比不上眼前这个未满二十之人。
但转瞬间李岩又迷糊了,楚砚搭好箭后竟然没有急着射出,径直等着那支箭下落。
李岩心中一阵焦急,再不射可就来不及了!但是同时升起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松,这个楚砚终究还是年轻,太自以为是了,现在心思急切紧张之下,瞄不准箭靶不敢放箭,终究是要成为笑柄。
然而接下来的情景让李岩目瞪口呆,婉似在夜路上看到了鬼火,心中生起一阵寒意。
眼看那只箭快到箭靶高度了,楚砚感觉到那丝烟气已经弥漫全身,凭着手指与眼睛传来的感觉,肩臂猛然发力拉开弓弦,一瞬间弓背传出纤维撕裂的声音,变成一轮满月。楚砚漆黑深邃的眼瞳迸射出一道精芒,右手自然放松,食指优雅地张开,如同焚香抚琴一般发出一声脆响,一只长箭激射而出,撕扯着周围的空气形成气旋,箭簇旋转着如流星般划过,电光火石间正正击在那支下落的箭的箭镞上,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鸣叫。
原先那支箭遭此一击迅速向上弹起,转速骤然加快,在空中似一位艺人在优雅地旋转起舞。射出的那只箭却是去势不止,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狠狠扎进箭靶红心,激起一阵灰尘,在明媚的朝晖下变换出动人的线条躯体,而后随着清风消散无影。
方才响起的轰声瞬时安静,弓手们仿佛被掐断了喉咙,一个个嘴长着,双目圆瞪,似乎看到了大海中不经意间露出的龙头,或是乌云中瞬间隐现的龙爪。心脏也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脸庞霎时变得通红。
胡远三人更是震惊,看着空中兀自旋转的箭支,怔愣地说不出话来。一个个面容扭曲,高促眉头。
身为将官,他们都有一身功夫,也更有眼力,因而他们虽然不精射术,但是以一个武者的眼光仍旧比那边的弓手更能了解到这一箭的难度。要想在数十步外射中旋转下落的箭矢的箭簇,而且还要射中靶心,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也从来没有去想过。
三人方才的恭敬与其说是针对楚砚,不如说是针对楚砚的官服和年龄。四人虽都没有明说,但是心下却不约而同地将楚砚视为荫庇的权贵子弟。这种人成事的本领没多少,坏事的本领可真不小。因而四人虽然恭敬亲热,但是更多的是想讨好这位背景强硬的上司,免得以后给自己下绊子,穿小鞋。
在这种心境下,他们对于楚砚的武功自然不放在眼里,一个勋贵子弟,就算有点功夫,也不够看。因而当楚砚面临士兵的轻视要出手震慑时,他们一方面存了看热闹的的心思,更多地是在考虑如果楚砚出丑如何收场。他们并不像李岩精通弓箭,认为楚砚要展示三连速射而心怀期待。对于他们,楚砚的出手更多的只是走个过场,因而都没有在意。
但就是因为这种心思,在亲眼看到楚砚用一把随手拿来的制式木弓,在众目睽睽的校场上展现这一神话般的场景后,前后形成的强烈反差,更让他们怔愣,觉得心头像压了三千斤的巨石而无法搏动,全身血液在瞬间停止流动。似乎从骨头缝中冒出残酷的寒意将周身尽数冻结凝固。
这种反差,导致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赞赏,而是彻头彻尾的震惊,一种无法抑制的怀疑,均想擦擦眼睛,验证自己是否是看花了眼。
但是没有一个人动,因为楚砚又拉开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