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退散,轻蹄踏过之处升起淡淡的青草香。涩涩的气味,夹杂着返璞归真的甜。五人五骑,在风光旖旎的道路上走着,满是轻松和愉悦。
奉清拉紧缰绳,嗅饱了大自然的气息之后略有所思,他与云中并道而驰,他说着:“哥哥,没想到你竟然没有阻止我这次荒唐的决定。”
云中浅浅一笑,和远处的云霞一样柔和:“不就是散散心么,汉高祖刘邦不是也常常回老家么。”
“那这次我们这么抛弃那些国家政事,出来散心,你倒是能说出个饶恕我道理来?”奉清以为,哥哥是个那样顾全大局的人,没想这次反倒是纵容他。
在牢笼里生活了太久,总想释放一次,自由,变得那么稀有。
“驾。”云中迟疑片刻便扬鞭策马,骏马飞驰,待到奉清反应过来,耳边只空留下兄长的声音。
——我要带你看看这姜国的大好河山!
姜国难得有这样宽广的草地虽不是一望无际,却容得下肆意奔腾的五匹骏马。云中走在最前,和时而低飞的鹰领着队,迎面来的清风中揉着他的话语。
“奉清,看看你脚下的苍翠,看看你头顶上的蔚蓝。这一切的壮丽都是属于你的。”
终于无垠的草地显出了它的边际,一只白鹿翘首站在悬崖边缘恭候着他们的到来。云中勒马,白鹿见到了主人,亲昵地靠近。云中抚了抚白鹿的前额,他们和微风一样和煦。
云中问:“我的兄弟,你觉得姜氏多久之后能振兴这片河山。”
奉清很少听云中这样颇有深意地问他问题,于是他慎重思索,回答到:“如今内忧外患并存。朝中凤氏余孽尚未清除,晋国又时而在边境骚扰。再加上这些臣**气差,遇到我这样一个不称职的君主。危难当头,只想着自己逃跑。”
谈到这些,奉清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失落,他一直知道他在犯错,但他渴望自由的心却令他知错不改。
奉清接着说:“振兴姜氏只怕要等到万万年之后。”
这时,锦织坐在白鹿被上悠哉游哉地绕到奉清马前,她柳眉一挑,难得这样明了地显现出令人不可忽略的锐气,她对奉清说:“送你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云中闻得她这话免不得微微笑起来,本以为她只是聪明,没想到锦织是个这般果毅的女人。
恢宏的晚霞好像是从锦织的身后铺过来,无疑,这句话亦使得奉清震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远比他想的更加强势。他堂堂男儿竟然不如一个女人有气魄。
奉清呆在那里,掩饰不住的震撼,就那样看着锦织,锦织丝毫不回避她的话不容置疑。这是千年之后最伟大的领袖的话怎能不霸气?
云中开口,他总像一杯水,调和着气氛的浓淡,他说:“二黑也就让你骑,别人是做不上去的。”
这话是对锦织说的,锦织听见,得意地笑着,边捋着白鹿的脖颈,说:“我和它有缘,二黑喜欢我坐他背上。”
奉清不敢认同,说:“大概是因为你够轻,你也太单薄了。”
“那你以后记得把我养胖点。”锦织一句无赖的玩笑话,其实心里甜滋滋的。哦,他在,有他在什么都好,拿掉防备什么都不剩也好。
锦织知道云中的,他是想鼓励奉清的。坐龙座实在不是件美差,将这样沉重令人痛苦的担子交给奉清的人是他。所以他心里一直怀着对奉清的亏欠。他要帮他,既要鼓励他,也不能给他压力太大。
“锦织说话永远都这么深奥。”一直追随在后的沈妆宜开口了,她身边一匹枣红马背上载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薛晚晚,她的半张脸毁于不久前那场大火。
沈妆宜:“先解决一个最重要问题,什么时候吃饭呢?”
经沈妆宜这么一提醒,大家这才想起来这是傍晚时分。这一天他们过得很快活,因为自由。可是这个自由是相对的,他们一直跟着护送青云王的车马走,决不能离开阵营太远。
他们只是散心,全姜国都知道陛下和青云王带着军队和君侧已清的喜讯回故乡,所以奉清和云中要时不时出现在众将士面前。好像很悲戚、无奈,实际上这就是他们能做的最好的事。
偶尔卸下防备,看看天看看云,送开长期警惕着的心,已经是一种恩赐,是这群人能做的最好的事。
回到行队下榻的驿站,东方钦迎接他们,他是个很得力的人,除了治病医人他安排一切都缜密有序。奉清很满意今天,今夜选择留宿在最会逢迎的沈妆宜的房里。相比之下,奉清对薛晚晚的感情更深,更何况,沈妆宜是服侍过凤栖梧的,这一点是她身上抹不掉的污渍。但薛晚晚毁掉脸之后脾气变得十分古怪,让人难以招架。
不要破坏今天的好兴致。
至于锦织自然是和云中在一起,她既是因他而来,本该物归原主。
前年前的天空和千年后的天空是截然不同的,没有污染的天空更加明净澄澈,云中坐在房顶上,用手指指着天空画动着,勾出每一个星宿的轮廓。
“那是心宿,那边是房宿,那边是柳宿。”
“不是不是。”锦织饮了一口温酒摇摇头,她也说,“那边是仙女星,哪个是大熊星座。”
“真难听。”奉清嫌弃地皱眉。
晚风一吹,已然微醺的锦织轻轻晃了一下,云中挽住她的手臂。
“你当真是太轻了。”
两人的目光交错,锦织看着他的双眼说,告诉他,“你知道么,对我来说,与人相处是一种负担。人好可怕,但你却不是。”
星光照亮云中的笑容:“你是说我不是人?”
“我多想了解你。”锦织坐坐好,托着下巴问云中“你的过去,现在,将来。”
这个故事并不容易讲述,但是谁都会愿意听云中娓娓道来。他本来就是温柔的细水,就是要长流。
一直以来叫他云中,很少提及他的姓名姜奉昀。他那样温和的人或许更适合云中这个名字,而忘记他的身份,他还是姜国的前太子。
他是凤家的第一个牺牲品,在凤太后的计划下,他,一个原本的青云王一朝之间成为太子监国。正所谓少年意气,仍然还有梦想的奉昀竟然一时忘记了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傀儡就是傀儡,如果傀儡有了自己的意识那就不是傀儡。
原本以为,坐上了皇位就真的有资格享用天下。这是被突如其来的荣耀冲击得忘记了史书上的前车之鉴。做主的从来不是身份,而是权力。
姜奉昀自作聪明想要动摇那掌握权力的凤家。
凤太后亲自设了鸿门宴,毒害这个不听话的傀儡。
如果不是得到在野的苍梧青王的相救,云中在已经到了阴曹地府。他可以逃出生天,没想到下一个傀儡,凤太后竟然选择了他的兄弟。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帮助你的兄弟?”锦织似乎明白了来龙去脉。
“是。本来是想帮他逃出生天,青云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封国竟然能出帝王。,真是讽刺。可是我发现,奉清比我想象中要适合做一个帝王。”
锦织心中一下子低落:“什么样的人适合做帝王?残忍冷血,背信弃义,毫无信任原则可言的人,最适合作帝王。以我的观察,奉清从前绝没沾染任何帝王的气质,皇宫,龙椅把他逼得越来越近。”
夜色中,云中的苦笑很模糊:“他对权力竟然有一种渴望。他越是隐藏,我就越是能感觉的到,毕竟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液。”
也许奉清真的会成为一代帝王,但这是福是祸,各自见解大大不同。
对锦织而言脱离和人的交流是一种释放,对奉清又何尝不是呢?奉清饮一壶以然冷却的酒,他和她的成长都是建立在被判之上。
云中继续说:“原本,像带他离开龙椅,现在我想帮他坐实这张龙椅。”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锦织扶着膝盖,目光远眺,不知落在哪里,“我的母亲,是晋国最有名的女人——相国陈华霜。而我的父亲,正是当今的晋英公。我母亲是英公的师妹,为了登上太子之位,母亲甘愿让父亲娶另一个女人做正室,自己做连妾都不如的禁脔。父亲做了帝王,母亲就帮他打江山。母亲的聪明睿智世人皆知。而我的父亲,最后却因为惧怕给我母亲一个名分而将陈家灭族。”
锦织道尽身世,云中一向冷静,也不免大为震惊:“原来你是陈相国的女儿,怪不得你这样特别。”
“想我母亲,连禁脔都心甘情愿地做,又怎么会在意名分。其实是因为我出生了,长大了,我总该有个名分。可是连我也没想到,堂堂晋帝,连自己做过的事都没勇气承认。一杀就是一百多口人,说是我母亲是晋国繁荣的克星,束缚了青龙神兽,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火邢我的母亲。”锦织说着,只觉得背后一阵温暖,云中将她保护在怀中。
锦织闭上眼,靠在他的胸膛:“我和你一样死里逃生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