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是在一阵药香中醒过来的。
她觉得头脑昏沉,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上阵阵的酸痛。无奈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竟然是一见雅致的竹屋,布置别致,想来主人定是极有品味之人。
“吱呀”门被推开了。迎着光的剪影里,鹿儿看不清来人的样子,看来人的身型依稀是一位公子。
“你醒了。”那位公子走了进来。
待鹿儿看清,原来是一位白衣翩翩佳公子。鹿儿觉得很有熟悉感,大概因为这位公子也同她一样喜欢着白衣,束发的也是白色绢带,想来也是极为爱洁之人。
鹿儿不禁想到小说里写的翩翩白衣公子,恍若世外谪仙。原来确有此人。阿洛的俊美是阳刚霸道,这位公子的俊却不似人间凡物。
“你救了我?”鹿儿问道。
那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想来也是极冷清之人。他伸手探了鹿儿的脉,又觉得有些不妥,“冒犯了。”
“无妨。多谢公子相救。”鹿儿从不讲这些虚礼,想来也是生人寒暄之必要,就像今人爱谈天气。
那公子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极其不在意似的。“姑娘身中软筋散,又从山上跌下,幸而未伤及筋骨,歇息半月即可。至于额头上的擦伤,在下这里有上好的伤药,可保姑娘不留疤痕。”他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容易让人平静,更能令人信服。许是说的话多了,那公子竟开始咳嗽了起来。
“对不住。”他连连咳嗽,起身避讳。
鹿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上绑了绷带,甚至还感觉到了疼。
“公子何人?”鹿儿看着那似乎被病痛缠绕的公子问道。
“在下沐凌。”沐凌忍住了咳,脸颊有些微红。
鹿儿也是医者,“公子身为医者,为何自己的身子如此孱弱?”她心有疑惑。
“呵呵,久病成医罢了。医者不自医,让姑娘见笑了。”沐凌答得模棱两可,鹿儿自然是不信。
她起身拉起沐凌的胳膊,在他震惊的目光下抚上了他的脉,男女之防让沐凌觉得有些尴尬,这小姑娘看着如此娇小但那探脉时认真的神情又让人不敢多言。他只当她年纪小玩心所致学人看病罢了。
鹿儿眉头微皱,“情蛊,施蛊之人何在?”她冷冷的问,她向来厌恶这些肮脏的把戏。
沐凌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姑娘,“你竟然知道?”随后又自嘲的一笑,天下奇人多如牛毛,这小姑娘知道情蛊虽然惊奇,但也在情理之中。“施蛊之人已死。”他眼中有淡淡的哀戚。
“死得好。”鹿儿淡淡的说,声音轻松无比。
沐凌自然觉得差异又好笑,“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为何施蛊之人已死,姑娘就这么轻松,莫不是盼着我早日毒发?”
“死了便不会再害人。至于你的毒,我能解。”鹿儿说的不经意,沐凌也并未放在心上,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蛊毒能解,更何况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娇俏可人,他怎么忍心怪罪。
他习医多年,拜访名医无数,对自己的情蛊皆是束手无策,这个小姑娘如此大言不惭,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我的伤最快什么时候能好,软筋散公子可能解?”鹿儿问道。
沐凌自是温润一笑,“软筋散已解,姑娘觉得浑身无力是摔伤的缘故,静养半月即可。”
“好,半月之后我为你解毒。”鹿儿说罢便转身躺在了床上。
沐凌自觉尴尬的站在原地,想是她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防,才如此不管不顾。他欣赏她的天真质朴,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其实鹿儿已经十六岁,只是修习凝心一派的武功要少喜怒,再加上一直隐居在谷中少有接触生人的机会,公孙静尘和昆仑洞人又都是极其厌恶世俗之人,因此鹿儿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女子小上许多,行为举止不按世俗常理出牌。可能是长得娇俏,并没有什么人为难于她,除了青准和轩辕宇,鹿儿觉得也没遇见过再可憎之人。想来沐凌也是如此。
半月弹指间即过。谁说过白驹过隙,真真贴切。
鹿儿翻阅着屋中的竹简。她虽是医者,却不会用药,只会用银针和外物来解毒。用药调理身体,她想到了阿洛,好歹学一点为他也是好的。
中医博大精深,她总是捧着竹简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她迷上那些美好的药名,陷入药物相互作用的玄妙。有时候沐凌会来,她有不懂的就会问他。
沐凌也觉得好笑,一个连半夏都不知道的人怎么为他解情蛊。
可日子长了,他不知怎地,总觉得有根线在拉扯着他,他总会借口去看她。起初她会请教他,后面几日都是他主动跑去问她是否有什么不懂的。他看她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就会迷失,那漆黑的瞳孔像漩涡,又明亮的像星辰。
他解开她额头绷带的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美的精灵。
她同他一样喜着白衣。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头发自然的垂下,只绾了部分青丝,插着同她名字一样的“鹿”簪。他竟然觉得分外好看。
他甚至没有发现,她看着竹简一整天,他便能盯着她一整天。
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异世,有位诗人这样说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直到半月之期。天光大亮,她带着他坐在了屋后林间的空地上。
“公子,宽衣,打坐。”鹿儿淡淡的说,就像这林间的风一样自然。
沐凌听后只觉得十分尴尬,他是喜欢她与她相处才由着他来到此处,并未打算真的要她解毒。可宽衣?他顿时打了退堂鼓。“鹿姑娘,算了吧。”
“一样的话我不要让我一再的重复。”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听起来不容拒绝。
他考虑再三,那美人的脸上写满了“迂腐”。
他除去衣衫的一瞬间,惊讶于自己对她一再的纵容。
他原本的不信任,在看到鹿儿挥出数百根银针之时烟消云散了,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惊呼,“凝。心。素。手!”
凝心素手已经失传几十年,现在的江湖小辈鲜有人知。他也是为了解毒遍寻医理,才在书上看到了凝心素手。然凝心谷向来神秘,别说是找到会使凝心素手之人为自己解毒了,他寻了多年的凝心谷皆是徒劳,甚至他一度以为凝心谷只是一个传说。
他此刻是震撼的。他多年所求,竟然是她圆了他的梦。
“放松。”鹿儿冷冷的说道。
沐凌再不敢多言多想,只闭上了眼睛。那银针扎入穴道的刺痛远超乎了他的想象。那银针并非一扎了事,而是在他的体内进进出出,无数根银针在体内穿梭着,他却动也不敢动。他怎会不知道,稍有差错,非但自己小命休矣,连带着她也要反噬受伤的。
他觉得折磨他的湿毒似乎缓缓流向了身体的各个穴位,他不敢想,那穴位上银针还在继续穿梭。
鹿儿的眉头越皱越深,指引沐凌身上排出的蛊虫委实恶心,一只、两只、三只,再到无数只,最后密密麻麻爬满了全身。鹿儿之前从不杀生,甚至在昆仑洞中她也从未真正杀死那些蚊虫。
此刻她却再不犹豫,那进进出出的银针待蛊虫完全爬出之后,被鹿儿死死的钉死在了地上。
沐凌觉得体内的蛊虫不断的向外游走,之前的酸痛感消失,通体一阵畅快。他睁开了眼睛,看到鹿儿也是满脸的汗,不禁有些心疼,可他一心疼,心口便难受了起来,可这不同往日的疼,替代的是酸麻。
“你做什么,莫要分心!”鹿儿冷斥道。
可她心中却着实不轻松,看来蛊虫派出了体外,并不代表余毒清理干净。可眼下沐凌身体太过虚弱,根本不能承受第二次银针的推毒。
她两难的苦苦思索着,歪着头想了又想。
片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开心的一笑,雀跃轻快的转了一圈。这一笑却晃花沐凌的眼,这是她第一次笑,竟然,是那么美。
鹿儿笑自然是笑她那个师傅,因为她终于能找到凝心仁心不是无用的功夫的理由来辩驳他老人家了。
她收了那春花般灿烂的笑,屏气凝神,手捻兰花,她已经许久没有练过凝心仁心了。这一次,她却是极为用心,她不禁想到了年幼时同婆婆在紫竹林日夜相对的日子,当然,还有陈洛总是从战场上赶来看她的日子。香气飘来的时候,鹿儿心道,这难道就是阿洛说的,家的味道吗?
沐凌自然是惊呆了,他同这世间所有的男子一样,看见蝴蝶纷飞,看到手捻兰花面若观音的鹿儿,他从不知道有一种美,竟然能让人忘乎所以。她的美是连接自然,仿若日月,堪比星辰的美。他突然觉得,即使解不了情蛊,他这一生能遇见她,亦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
心口的酸麻感渐渐消失,蝴蝶一只又一只的跌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沐凌身上的酸麻疼痛渐失,像是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般,整个四肢都轻快了起来,身子不再沉重,他甚至觉得他一跳便可纵入云梯。
他起身穿衣的时候恍若重生,他从来不知道,此生竟然能摆脱情蛊。余生他不用终日心痛如绞的等死,还遇见了她,此时他不知有多感激。
鹿儿却不再看他,转身哀婉的看着死去的蝴蝶,她自然是伤心,从怀中掏出了三炷短香,虔诚的插在了地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的浮屠已造。
沐凌见此,竟然也跪在了地上,对着那些蝴蝶磕了三个头。
鹿儿见他如此,却想起了陈洛,她不由的说出了连她自己都差异的话来,“公子真是宅心仁厚。换做是阿洛,他肯定又要笑我了。”她眼里俱是哀伤和思念,更多的,是幸福。
那神情沐凌怎会不知,他突然觉得心痛如绞,“阿洛是谁?”他心疼的问。
鹿儿低下了头,羞涩的笑了笑,“是我要嫁的人。”
沐凌跌坐在了地上,心痛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原来,即使情蛊已解,心痛也将在他的余生如影相伴。
他闭上眼,不如不解情蛊毒,不如不遇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