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云层里面隐隐传出雷声，距离天完全黑下来最多只有半个时辰，伤亡惨重的明军不甘就这么收场，向大顺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废村附近的厮杀随之进入白热化，废村东侧土丘，也就是大顺军右翼在明军军的猛攻之下很快出现不支。带兵千总被冲进阵中的明军乱刀砍死，右翼剩下的士卒虽然人数仍有两千，但眼看军官身死，指挥失灵，军心就乱了，一部往南溃散，一部退进废村继续抵抗。
明军占领东侧土丘后，对废村中的大顺军主力形成了半包围，箭矢居高临下地射过去，立刻使村中的大顺军陷入两面夹攻的被动。现在只待攻占西侧土丘，明军便可以完全包围住废村，到那时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西侧土丘，也即大顺军左翼这边，刚开始，士卒们还能够借助整齐的站位，用密集的长矛稳稳扎住阵脚，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还占据了上风，使明军的刀盾步兵束手无策。但不久，当三千营的蒙古骑兵下马以步弓手的角色出现后，大顺军数量少、疲惫不堪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一个人被射倒了，没有人立即上前补位，于是活下来的人便要独自面对两到三个明军，很快被杀死。这样的情况在整条大顺军左翼阵列上的多处位置同时发生，一些领队的哨总或把总被杀死后显得尤为突出，明军总是会捕捉住大顺军阵里这样的缺口，三五成群地一拥而入，将那些惊慌失措想要后退的士卒轻而易举地砍翻。
破阵的缺口被打开了。
随着明军在多个位置上的突破，山丘上开始了混战。阵形渐渐散乱，所有人都在各自为战，见习小队的参与者们再也没法躲在人群中间，他们必须应付可能从各个方向突然冲出来的敌人。
苏可两眼发红，紧盯着面前捉对厮杀的人们，握住长矛的手微微颤抖。除了断舌仍然隐隐作痛，他的肩头在混乱中中了一箭，现在伤口经过了白雨纯处理，总算没有大碍。虽然活动起来还疼得厉害，但苏可必须要随时准备战斗，因为潘古刚刚把守护小队东面的任务交给了他，现在也只有他才能承担起这个任务。
见习小队具备战斗力的只剩下潘古、朴具秀、苏可和金逸，除了金逸没有战斗技能，拿着一面盾牌负责掩护朴具秀之外，其余三人相互间隔5米站成一个品字形，各自独挡一面，把无法战斗的人员护在中间。
雷玉风与紫怜埋头抱在一起，颤抖着哭泣，李国忠在与明军近战时后背中了一枪，不在致命处，但血流不止。白雨纯蹲跪在李国忠身边，用一把小刀挖出他伤口里沾着铁锈的烂肉，然后打开身上挂着的一个小口袋，从里面摸出几株黄绿色的药草，用手碾碎了抹在创口上，李国忠疼得闷哼一声，眉头拧在一起，但血很快止住了，白雨纯的药草很见效。不久前也是她用这药草治疗了苏可的箭伤。
就连潘古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没有主见的女孩竟会不按先行者的要求，自己私底下用五个因果结学习了初级医术。白雨纯告诉大家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为这个什么战斗技能都不会的女孩如何在战场生存而担忧。可眼下看来，她的医术派了大用场，如果不是她，李国忠只怕性命难保，苏可也十有八九会因伤丧失战斗能力。
也许是想把自己的本事表现给白雨纯看，也许是血腥杀场激起了战斗的狂热，也许是女人的哭泣声引发了心中保护弱者的血性，当苏可看到不远处一名大顺士卒在两个明军的围攻下左支右绌、即将丧命时，他感觉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恨不得立即加入战斗，把手里的长矛就这么投过去。
又有两个大顺士卒赶去支援那士卒，一人越过苏可身边时，叫了句“快点跟上来，那个弟兄不行了！”，苏可愣了愣，血往脑上一涌，迈开大步便跟着往锋线上冲，把潘古交给他的任务抛在了脑后。
突然，响起数声尖厉的惨叫，一股红白相间的血浆猛地溅射到苏可脸上，跑在他身前的一名扈从滞住了脚步，慢慢向后软倒，额头上深深地插着一枚弩箭，箭头从后脑透了出来。
这名士卒仰面倒在苏可脚边的草地上，黑色双眼里的生命神采仍未完全消散。这是一个嘴边刚刚冒出绒毛的少年，看起来跟苏可差不多年纪。少年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号衣，只在胸口的位置绑着几块用粗线缝合在一起的铜片，大概是才从哪个乡下地方加入大顺军的贫苦农民。他的头发盘成时下流行的武士样式，已经被血污染红了，长矛则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
鲜血的余温还停留在苏可脸上，苏可呆呆地看着脚边少年的尸体，身体如同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一个声音回荡在他脑海里：我得活下去！
前面又有几个人倒了下去，血光四溅，一名浑身浴血的皂甲战士仿佛魔神一般地从血雾里冲了出来，厉喝着举刀砍向呆立在少年尸体旁的苏可。
苏可被这厉喝声惊得手足无措，想逃、想躲，手脚却仿佛重逾千斤，动弹不得。纵是用因果结兑换了初级枪术，又哪里能够舒展得出来。
苏可的眼睛睁得老大，瞳孔却因为惊恐而缩小，倒映着那战士和迅猛劈下的长刀。
刀没能砍到苏可头上。
一支长箭钉在了皂甲战士的咽喉正中，使他的喊叫突然变成“咯、咯”的奇怪声音。强大的冲力使皂甲战士的头盔脱落了，露出一头披散的黑色长发，咽喉中箭的巨大窒息感几乎令他立即就要倒在地上了。战士在原地摇晃了两下，猛地，从漆黑的眼睛里泛出一片疯狂的血红色，他鼓起最后的力气，拼命抬起大刀，想要砍落在苏可身上。
“噗”
一柄长矛从苏可身后探出，扎进了战士的胸甲，将他击飞了出去。潘古抽回矛，一把拎住苏可的脖子，转身便往回拉。几名明军士兵紧追在两人身后，潘古把苏可丢在地上，反手从臂上取下一把蒙古骑兵使用的短弓，搭箭射出。箭羽破空声中，领头的一个又被射倒，其余明军士兵呐喊着冲上来，潘古来不及抛下弓，便把弓与长矛一同握在手里，抖出一个枪花，不待明军近身，突然跨前两步，将长矛刺出到极限，正中其中一人小腹。那人捂着肚子痛苦地跪倒，潘古就势甩臂一抡，木制矛杆仿佛变成了一条柔软的蛇，呈弧线甩将开去，正中另一人的额头，一声闷响将他打翻在地。
转眼之间，潘古弓矛并用，杀两人伤一人，剩下的两个明军士兵何曾见过这等厉害的身手，看向潘古的目光中便带了怯意，迟疑了一会，转身退走了。
潘古收起武器，把苏可拖回人群里。这边白雨纯安顿好李国忠以后，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气冲冲地走过来，狠狠一拳打在苏可头上：“傻小子，清醒了没有？如果不是潘大哥，现在神仙也救不活你！”
苏可呆坐在地上，满身泥土，前额淡黄色的刘海被汗水和灰尘黏住，纠结在一起。他开始低声嚎哭，泪流满面，脑里满是那死去少年圆睁的双眼和皂甲战士高举的大刀。
“这里危险，要走了，赶快起来。”
模糊混乱的视野中，一个人影走到他身旁，苏可抬头抹了下眼泪，看到潘古正在宽慰地对他笑。潘古把短弓背回肩上，拉着苏可站起，朴具秀和金逸也靠了过来，弯弓搭箭警戒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白雨纯扶起李国忠，雷玉风和紫怜停止了哭泣，惶恐地四处张望，在见习小队周围，人们纷乱地移动和倒下，大顺军左翼战线力战不支，正在慢慢退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