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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不断响起石头相互磨砺的刺耳钝音,过了一会,溅出几点火星,引燃了一小卷干纸。微弱的火光印照出一只枯槁、粗糙的手,护着这团火种,让它慢慢地燃烧得旺盛了一些,又用它点着了一段枯枝,这下子火光终于驱散了黑暗,把一个青年男子苍白消瘦的脸照亮了。
青年男子的眼睛微微眯缝着,不大适应这光亮,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点火照明,此前无论工作还是进食,甚至排泄,他都只能在没有一丝光线的完全黑暗中摸索着进行。
他把火光移向一旁,照亮了一面湿润的岩壁,又沿着这面岩壁向前走了一小段,进入一个狭窄的空间,地面有许多小水洼,火光映出林立的钟乳和石笋。石笋之间,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半人高的金属罐。
水珠从上方的钟乳滴下来,发出有节奏的脆响,这里处于地下,是距离地面三公里的一个天然石灰石洞穴,只有在这里,也许可以躲过那些魔鬼的侦测。
他突然焦急了起来,手上的火光正在散发出大量的热,谁知道会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她是那么聪明,还有她创造的那些魔鬼,这世上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但这次,这个洞穴绝不能被她发现,这些金属罐里的东西是复苏所需的最重要的种子,也是粉碎她那个可怕计划的最后希望。他冒险点起火,就是为了在行动前最后一次查验金属罐里的东西是否仍然完好。
长期接触地下湿气使得手脚的动作变得呆板,再加上急躁,他捧起一个金属罐时险些冒失地脱手摔掉。他把火把摆在稍远的一处干地上,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旋开金属罐的外壳,“哧”,冰凉的白气冒出,露出里面被保存着的东西。
就在这时,火光突然灭了!一切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你又何苦。】
滴——刺耳的声音在各个方向响起,他脆弱的心脏几乎因此爆炸,他知道这声音,这是魔鬼猎食前的信号。
绝对的黑暗在一瞬间变成了绝对的光亮,亮度转换的强度足以刺瞎眼睛。但他在失去视觉前还是清楚地看见了。
魔鬼赫然就在他面前。
潘古猛地睁开眼,全身大汗淋漓。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噩梦,但仍然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脑里残留下来,头痛一如既往,只是这次似乎轻减了一些。
眼前是粗糙的牛皮帐篷顶,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潘古感觉自己正仰面躺着,旁边显然有一堆柴火,烘得身体暖暖的。
“你醒了。”
潘古循声看去,帐篷里蒸汽缭绕,一个男人背对着潘古,在帐篷一角的锅里熬煮着什么。
多么熟悉的场景!潘古心中一动,几乎要惊喜地叫出韩飞的名字来。
“不要乱动,长坂桥的疯小子。”男人转过头,却不是韩飞。他细眼无眉,皮肤白得怪异,长了一张枯瘦的马脸,身材同样枯瘦细长,干干瘪瘪的,包在一件黑色镶金丝的长袍里,就像一支巨大的吸血麻蚊子。
“长坂桥”三个字立刻把桥上那段血的记忆唤醒。潘古骇然坐起,这才发现身体被许多奇怪的绿色唇形叶片裹得像个木乃伊,不过却没有什么痛觉,只是痒痒的使人忍不住想动手去挠。
“小子,想死的话你就去碰这些嚼骨叶。”潘古才一伸手,黑衣人便厉声喝止:“你死还是活我无所谓,不过救活你花了我不少力气,如果你害得我白费功夫,你死了以后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潘古忙缩回手:“你救了我?你是谁?”
黑衣人眼皮一翻:“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算你运气好,如果不是有人委托我救你,你早就去见冥祖了。”
潘古沉默了一会,突然想到这人既然能救活自己,说不定也救回了韩飞,急问:“韩飞呢?”
“韩飞?你是说那个断了一只手的家伙吧,早死得不能再死,丢到不知哪个大坑里埋了。”
果然还是死了吗,潘古的心里一阵绞痛,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自己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韩飞却没有那样的运气。
黑衣人古怪地瞧了瞧潘古脸上的表情,突然咧着嘴笑了:“听说你在桥上杀人的时候还一直拉着那家伙的尸体,他对你是很重要的人吧。唔,如果你愿意付出代价的话,我倒有办法让他动起来——作为一具活尸玩具,嘿嘿嘿……”
笑声像打磨砂轮,听得人心里发麻,话中的内容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本来听到“倒有办法让他动起来”的时候,潘古还心中一喜,打定主意不论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活韩飞,再听到“作为一具活尸玩具”的时候,心情马上就像从火窟中掉进了冰窖。
潘古不知道所谓的“活尸玩具”是什么东西,不过一听便知是没有生命的邪恶怪物,想到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变成一具血肉玩具的情景,潘古不禁愤怒起来,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把操控玩弄他人肉身的事情说得如此随意。
黑衣人笑到一半,似乎突然没有了笑的兴致,笑声嘎然而止,笑容却还僵在脸上,如同戴了副面具。他的语气也变得意兴索然:“算了,你现在也付不出我要的代价,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唔,有人要你醒了马上去见她,我先看看你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说着他走到潘古身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用手指沾了点瓶里倒出的黄色粉末,伸手触碰潘古身上的叶子。说也奇怪,沾有粉末的手指刚一靠近,那些唇形叶片竟像有了生命一样蠕动起来,手指到处,叶片如同遇到雄黄的蛇群,纷纷散开,露出包在其下的粉色皮肤。潘古注意到,自己全身的皮肤与叶片之间都涂了一层散发着异臭的油脂。
黑衣人仔细查看了右肩、左小腿、右大腿、后腰、胸口等处,还伸鼻子闻了闻。潘古想起,这几处都是在长板桥上受伤最严重的部位,其中右肩被长柄斧直劈到肺部的那个伤口尤为致命。他偏头看去,不禁大骇,右肩的伤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大截与旁不同的粉色新生皮肤表明那里曾几何时有过一个巨大的伤口。晃晃肩,除了一点麻痒之外没有任何异状。
“这怎么可能!”潘古惊道,他清楚地记得冰凉坚硬的斧刃劈入身体的感觉,那绝对不是幻觉。
“唔,不错,真不错。”黑衣人仿佛没有听到潘古的惊呼,入迷地看着伤口,舔舔嘴唇道:“刚弄回来的时候又是泥又是血,真看不出来下面有这么漂亮的皮肉。”
被一个男人怪异地盯着身体猛看,简直是鸡皮疙瘩掉满地,潘古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这皮肤……如果可以让我收藏一张......”黑衣人一抬头,正好迎上潘古嫌恶的目光,怪笑两声改口道:“啊不不不,我是说伤口恢复得不错,可以驱叶了。”
“驱叶?”
“你小子怎么这么多烦人的问题!”黑衣人不耐烦地解开裹住整个额头的头巾,露出寸草不生的光头,又从这条与长袍同样底色花纹的头巾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道鬼画符般的符印密封住了的木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