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飏的眼眶忽然打红，不知道是雨水渗入进去还是被老道士的话感动了。十几年来，老道士就像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照顾着他，如今这番话虽是平凡，却使心境起了波澜。少年手心一挥，将手搭在了老道的肩膀上，顿时雨水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缓缓沿着老道的衣裳逐渐滑落。意念所动，雨水如闪动的精灵跳跃起来，在夜色中翩翩而舞。
破旧的道观残落雨滴，老道士整理一番后雨已经停了。他在自己的床底下左翻右翻，找出一个不知道多少岁月前的箱子，糜烂的箱角诉说着它的年龄，或许比轻飏还大或许比老道士还大。
老道拭去上面的灰尘，呆呆的想了一会，似乎里边有着很多的故事。他打开箱子，一股尘封很久的味道扑入鼻子，泛黄的木箱发出嗤嗤的声响，在摩擦声中欢快起来，仿佛为它的重见天日喝彩。箱子有小半张床那么大，足以塞下一个蜷缩起来的人。老道伸手进去摸出一个铜铃，在耳边晃了晃，铜铃的声音悦耳，清脆起伏非常好听。他怔怔的坐在床头，不住摆弄着手中的铃铛，不断回忆起很久之前它的故事。
“师傅，这铃铛的声音真好听！”
轻飏忽然打断老道的回忆，带他回到了现实。老道叹了口气，从沉浸的岁月里脱离，看着眼前的少年欣慰的笑了起来。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自弃自馁。”
轻飏哦了一声，不明白老道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话，好像要分开离别似得。
“师傅，你怎么了？”
老道摇摇头，将整个箱子从床底下拖出，又从里边拿出一套破旧不堪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衣服上有些血迹，起初轻飏还以为是老道流血了，紧张不已，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一块血斑凝固在衣服上，而后渗透了进去，成为衣服的颜料了。
衣服穿在老道身上显出了一分气势与威严，长袍及地，袖口玲珑，胸前摇晃的一颗明珠夺人眼球，仿佛有着迷惑心智的力量。只不过衣服已经残破，明珠更是黯淡了下来，原本衣服上所有的强大力量随着岁月消失，一点点失去光泽。此刻若是有仙门长者在此，一定会惊呼这一套世所罕见的战衣，玲珑霞光，明珠摄人，是以前羽化登仙的人才会有的圣物。
“老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连玲珑衣都要陨落，何其悲凉，何其怀伤！如今只剩下你了！”
铃铛悦耳之音又在耳边想起，老道不舍的看了几眼，而后望着雨后的星空若有所思。轻飏不敢打扰，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知道老道会发出莫名的感伤，只不过今天特别一点，比以往更加的忧愁。他不知道这个师傅的来历，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更不知道老道为何伤感。
冥冥之中，一只来自遥远时光的大手推动着滚滚尘封的思流，让人不禁遐想。
许久后，天逐渐放亮，晨光映入眼帘，照在了轻飏迷糊的双眼之上。他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转头看时，发现老道居然还站在原地仰望天空。
“师傅！”
轻飏微微呼喊，老道猛地转过头来，空洞的眼中射出一丝精芒，打在轻飏旁边的墙上，炸出一个大洞。
轻飏的脸色惨白，望着长袍之下老道的身躯不禁惊声大叫。
“师傅，你怎么了！”
玲珑霞衣泛出紫光，包裹着一具森森白骨。修长的骨臂抬手握起铃铛摇晃起来，发出诡异到令人悚然的怪音，尖锐刺耳如厉鬼嚎叫。
“嘶嘶！”
白骨忽然走动，不知何时手里竟多出一把寒光凛烈的长刀，闪烁着冰冷的气息一步步逼近。轻飏不得已后退，靠在了墙上，只见白骨抬起手挥刀砍下，速度之快差点令人猝不及防。铃铛响起，长刀插入墙中，硬生生将墙体切成两段。澎湃的力量涌动，整个道观轰然倒塌，泛起滚滚沙尘。
沙尘之中，轻飏恍惚间见到了一个人，正是自己那个玲珑霞衣下只剩白骨的师傅，只不过这一刻他又复原了，恢复了与以前一样的容貌。轻飏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老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但看到那从尘沙中走出来晃晃悠悠的身躯，以及眼中慈眉善目的神色，他的心就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师傅！”
轻飏欢快叫着，激动的几乎哭出来，老道摇摇头，示意他抹去眼中的泪水。
“你啊，真是让我不省心，小小的障眼法就能着了道。记住，强者无泪，你的眼泪只会让对手嘲笑，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哦，是的师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老道看着坍塌的道观唏嘘一口气，“是这铃铛，你中了它的幻音，其实这房子是被你打坍的！”
轻飏惊讶的张大了嘴，看着尘沙里边残缺的泥墙，一个个拳印赫然可见，正是自己的拳头大小。他所见的白骨不过是铃铛幻音衍生而出的心魔。
“任何人都有心魔，被这铃铛放大了就是无可救药的灾难。你有红尘本源，应当可以驾驭幻音铃，现在就送给你。”
轻飏接过铃铛，惊愕的看着老道，不可思议的神色写满脸庞，“师傅，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到了青霄？”
老道一怔，随后忽然明白，“原来如此，难怪会这般的感到亲近与熟悉。他既以将如此宝贵的东西赠与你，想来已经不在了。十万大山，十万生灵，君上不知道还记得否？我曾经想追随你的步伐伴你左右，却闻天道不仁，将你化为尘埃，我之伤痛，我之悲哀！”
老道的神色由喜转忧，他想起几百年前的十万大山，那个羸弱的凡人向他以及孙女传道的恩情。红尘滚滚，不负君恩，孙女虽已不在，但从此让他们走上了修仙的道路，此生足矣！此愿足矣！
“大道变迁，万物刍狗，君上之恩无以回报！唯有青灯古佛，为君吟诵古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