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3月过后,因冬季取暖结束,赵欲晓停止了锅炉房的工作,专职厂办室文书。不久,他又兼职起全厂共青团的工作,任团支部书记。
厂团支部的工作主要是围绕丰富职工的文化生活而展开的。赵欲晓对这项工作也是满腔热忱:他先后组织并参加了区“迎五一文艺汇演”、全区的篮球比赛、且在全市组织的‘’企业管理知识竞赛‘’中荣获二等奖。
由于他代表全厂、全区参加了全市的‘’企业管理知识竞赛‘’,赵欲晓愈发对企业的管理和销售知识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他仍然和马清借图书馆里这方面的书看,并一起探讨对未来的设想;他和马清都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二人能合作开办属于自己的公司。他们豪情万丈,踌躇满志......
现在,赵欲晓在企业主编的《光明周报》正在开展“我是主人翁,我为企业献良策”活动。厂销售科五十多岁的老科长钱志高这天突然来到了厂办室,他对赵欲晓说他有一个开发新项目的想法。赵欲晓一听就来了兴致,忙把这位钱科长让到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下,然后仔细听他讲下去......
老钱一边思索,一边慢慢的说:“我现在还考虑不太成熟......不过眼下企业这么不景气,咱们怎么也得想办法挣些钱吧。人们常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想咱们引进这么一个品种,对外就说这个产品多么的好,销售多么的畅,甚至供不应求等。而厂方由于场地、人数有限,急需一些外来加工户,请有合作意向者到公司参观、洽谈......咱们厂便可收取这个项目的技术转让费。你是咱们厂的笔杆子,你可以动脑子写写”......
赵欲晓忙问:“钱科长,你说的这是什么项目啊?这么好,还供不应求?这么好的项目,咱们全厂职工加班加点的干,不就行了吗?还要对外招收那些加工户干吗”?
老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地说:“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可你就是个书呆子。我若是有个这么好的项目,我早就停薪留职开公司自己单独干了......我还跟你商量?咱们现在关键一点就是收外来加工户的技术转让费。当然,这种产品能不能畅销咱们可就不管了......你刚出校门,好多事你还不懂。我不和你谈了,我找厂长去。我真不该来和你商量”......老钱一边抱怨着,一边从沙发上恼火的站了起来。
赵欲晓一看他要走,马上又把他按在沙发上,焦急的说:“什么我不懂,你这不就是骗人家钱吗?你可别去找厂长”......
老钱这下可真生气了,他‘’呼‘’的一声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赵欲晓猛地向旁边一推,就气冲冲的向厂长办公室走去......
赵欲晓又重新坐在了办公桌后,他认真地想了想刚才老钱说过的话。他想能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开发了一个好的项目,又不靠不正当手段捞取不义之财......但他终归没有想出来——为企业发展开发一个新品种,他眼下还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一个月后,夏天来到了。光明电器厂的会议室里突然到处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子工艺品版画。一通电源,人们就听到画面上的各种鸟叫和水流声......真有身临其境之感,实在美妙。不久,厂会议室的牌子也忽然换成了“高档电子工艺品展览厅”,而厂技术科的牌子也变成了“工艺品制作培训室”;厂长李金中和供销科长钱志高也摇身变成了新项目开发的主任和副主任......而技术科和销售科的人员,除了马清和老钱外,都搬到了质检室,与厂质检人员集体办公......销售科里只留下老钱一人专门负责新项目的各种对外业务,而马清则成了这个新项目培训中心的老师......并且这个培训室只供培训学员——谢绝他人参观......唯独厂长、老钱、马清三人可以自由出入。
和厂里大多数人的感受一样,赵欲晓也对厂里的这个新品种充满了新鲜、好奇和不解。回到住处,他马上询问起马清这是怎么回事。马清神秘地告诉他:“隔行如隔山,我只是往这些工艺品画里放了些线路板——这就和那些音乐礼盒能发出声音的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不同的画面里放了不同的线路板罢了。所以也就有了鸟叫声和水流声”......
赵欲晓忙说:“那咱们厂以后就生产这种带音乐的工艺品画,然后薄利多销。这不是很好吗”?
马清苦笑着说:“我那时和厂长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他把我从办公室里轰了出来......厂长说我只负责技术培训,其他事都不让管。老钱是负责业务的,厂长是总负责。这个项目其实是厂长和老钱合股搞的,虽挂着个集体名义,但收入是他们俩儿个人的。反正我不管这些,我只管拿厂里的我那份儿工资。这个新项目的开发还是很有意思:一次厂长把我带到市工艺品店,问我那些音乐盒发声是怎么回事?我说这我明白,我也能做......他又问我能做出发声的工艺画吗?我的回答当然也是能。于是,我花了十元钱买了幅工艺画、又花了一元钱买了块线路板装在里面......事情就这么简单”。
赵欲晓没再说话,他觉得事情是不会这么“简单”的......
又半个月过去了,光明电器厂的院子里就像这外面的天气一样,一下子也‘’火‘’了起来:场内外到处都是拿着报纸广告到厂展览厅参观这个‘’供不应求‘’、‘’出口海外‘’的项目的人.......人们的脸上带着欣喜、好奇和期盼,频频往来于厂长室、业务室和展览厅之间......交了五百元学费的人们兴致勃勃地走进马清所在的神秘的培训室里去接受‘’培训‘’......光明电器厂的员工们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着这‘’火红‘’的景象——他们的厂建厂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么‘’火‘’过......
赵欲晓看着这些往来的‘’学员‘’,想着老钱那天的那番话,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担心着——但他却又猜不透他们下一步究竟又会怎么做......
一连几天,光明电器厂一直处于这种热热闹闹的状态,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到展厅“朝拜”.......
又过了十几天,首批学成回来的学员带着他们的成果——这些和厂展厅克隆的一模一样的‘’电子工艺品音乐版画‘’来到了厂业务室......他们要求按合同收回每幅版画五元的加工费和十元的成本费(协议上都是这么说的)......但他们带回的产品却被新项目业务室钱志高主任全部拒收了——理由是他们的产品音乐和画面不符、音乐音质太差或制作太粗糙等等。总之,没有一幅画被验收合格......
于是,这些激愤的人群便和钱志高争论着。钱志高凭着他在业务室里多少年摸爬滚打的经验,‘’不慌不忙‘’,‘’不温不火‘’,‘’不卑不亢‘’,“舌战群儒”......
天黑了,人们也都疲惫了......他们也大都听从了“老钱”的劝说——自己想办法把这些产品卖掉吧!到这时他们仍还抱着一丝侥幸:老钱对他们说,市工艺品店里就摆着和他们手中一模一样的工艺品,每幅标价180元......而且他们也还在想:正如这个钱主任所说的“才花五百元就学会了一项高端的技术是多么的合算啊”......
有许多人还从厂出来后特意跑到了市工艺品店:当然,他们就看到了那些每幅标价180元的工艺品版画......于是他们就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他们也不想想这么高的标价,购买者能有几个问津;他们也不知道,老钱如今正让市工艺品店代销这些产品......这些学员中,一定会有许多人将永久地“保留”自己的这些‘’作品‘’,以作为他们这次“学习”的‘’纪念‘’。
但钱主任的“铁嘴”并不都能说服众人......一次一位从乡下来的老汉哭着、闹着就是不肯离开,甚至还要撞墙寻死......钱主任没办法,只好给这位老汉有限度的退了200元钱,才把老汉打发了......
赵欲晓看到事情在向他不愿意预料的方向发展着,他感到很焦虑。他觉得企业的这个“技术培训”与社会上的各种不负责任的“学习班”简直就是如出一辙。他向李金中厂长开诚布公的谈了谈他的看法......
他说:“.......这种骗人的举措只是一个可耻的短期行为,终会没有好下场的”。
李金中厂长面无表情地一再盯着他把话讲完,然后故意问他:“你说完了吗”?
“啊?完了”!......赵欲晓莫名其妙的回答着。
“完了就好......你走吧”!......李金中厂长不耐烦地向他挥了一下手。
年轻、单纯而善良的赵欲晓立刻满面通红......他强忍着泪水走出了厂长办公室......
秋天,一位暴怒的学员因不满老钱的解释,冲动的抡起座椅打破了老钱的头......当然这位学员也被厂保安人员扭送到了派出所......
冬天,因为有许多人举报,区工商分局经过几天调查后查封了这个培训中心,并对项目直接负责人钱志高处于三千元罚款......光明电器厂院落里的火红景象也就像这外面的天气一样,也变得冷清了......不久,老钱便从厂供销科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并如愿分到一套单元房,开始在家中提前退休休养了......之后,赵欲晓的办公地点又多了个锅炉房,仍像去年冬天一样又做起了他的锅炉工,并身兼厂办室文书和厂团支部书记——厂办室王全福主任这时又说他是“一马三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