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死?”
依莉叶故作平静地说着,但她深呼吸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她内心的波动。
是艰涩?是妥协?是遗憾?是踌躇?还是其他的什么。。。。。。
不管这多种情绪交互混杂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其原因只有一个。
——你为什么想要死呢——
即便是最绝望的时候,依莉叶也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字。
是的,无论何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努力挣着着,拼命要生存下去。
所以完全不能理解。
对死不能理解。
是啊,完全不能理解。
输了,就真的只有死这一种结局么?
真的有人,会想要放弃其生命拥抱死亡么?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么?
她定定地看着安洛苏娜。
后者淡然地点了点头。
“无论怎样,为了你和你同伴的安全,还是杀了见过你们的人比较好吧。更主要的是,正如我说过的,死亡,对我来说是唯一的解脱。。。。。。而且,我真的应该谢谢你,作为礼物,就把我的记忆送给你好了。”
解脱。。。。。。么?
死亡,即是一切的终结吧?
其中,也包括痛苦的终结么?
某些内容,深深地触动了她心底的某个机括。
这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看着这份渴求解脱救赎而甚至不惜选择拥抱阴暗死亡的末路身姿,自己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呢?
若在以前,好强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对此嗤之以鼻,不留情面地讥讽这种脆弱吧。
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的心中却涌起万千其他的莫名感受呢?
深呼吸。
深呼吸。
深呼吸。
僵硬了好一会的身体,渐渐由于心神的平复而回暖。
“我明白了——”
依莉叶咬着嘴唇。
“——真遗憾呦。。。。。。其实我是你的忠实剧迷呢。”
“哦?是么?”
安洛苏娜莞尔一笑。
这笑,是多么轻松而释然。
依莉叶可以肯定,这个女人一生也没有这样笑过。
在露出这样的微笑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依莉叶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才格外的无法原谅你呦。”
没有什么话好说,就将这句话作为临别致辞好了。
实在没有什么营养可言。
薄薄的仪式刃,插进了纤细的脖子。
“送给你一个归宿。。。。。。希望对你来说,这能成为永恒的解脱。”
——所以,只能给予这种程度上的祝福了。
安洛苏娜停止了了呼吸。
如此平淡的死亡,正如她平淡而薄弱的生命。
宛如一个坏掉的人偶,静静躺在地上,无声洇出大片鲜红的血液。
。。。。。。
一个至死都没有路出真面目来的女人。
一个把一生都拘束在面具后面的女人。
“会喜欢她的人偶剧,我还真是脑子有毛病呢——”
依莉叶喃喃自语着。
祝贺你终于飞向了想要达到的彼方。
因此,作为终结——
你的记忆与苦痛,就让我全部带走吧。
手腕加力。
颈动脉、颈间肌肉、咽喉、颈椎骨。。。。。。
手在机械地动着。
由刃部传来触感,仪式刃旋过铁面具下纤细的脖颈。
用尽力气,割下了那颗头颅。
对于精通解剖技术的她来说,这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单纯的力气活而已。
狂涌飞溅的鲜血,如喷泉一样淋遍了她全身。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种被鲜血沁透的感觉。
那红色的记忆,萦绕眼前。。。。。。
该死。。。。。。
哼。。。。。。
拎起安洛苏娜的头颅。
用一块布皂小心地包裹起来,装进背包。
站起身来,穿上法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真是的呦!没有了你的人偶剧,以后每到周末我该去哪里消遣呢?”
自言自语,声音竟充满惆怅。
独自伫立。
就在这时——
“试着少干一点祸害别人的事情,多出去做做义务劳动什么的不就能发泄过剩的精力了么?”
!?
依莉叶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猛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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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色的天空下,洁白的建筑和脚下的地面都散发着莹莹白光,仿佛月亮上的世界。
莎贝伊焦急地看着那被地平线的光华逐渐晕染开来,已经隐隐现出鱼肚白的远天。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如果天亮了还没能从地下出来的话就糟糕了呀。
突然,一只手搭载了她的肩膀上。。。。。。
“莎贝伊?”
“哇啊啊——”
吓得尖叫出来。
“你为什么站在院子里?秋天的夜晚这么冷,你不怕着凉么?”
圣米莉露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奇怪地说道。
发觉自己有失体统,莎贝伊惭愧地低下头去,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
“圣,圣米莉露切大人。。。。。。这么晚突然来这里,到底是。。。。。”
怎,怎么办?
圣米莉露切大人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莎贝伊简直想要就此昏倒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这样慌乱,肯定已经被她识破了!
越这样想,越是慌张。
但凡是一个有脑子的人,就能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蹊跷吧。。。。。。
圣米莉露切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莎贝伊:
“没什么,明天就是你正式成为圣女的日子了,我想来看看你。。。。。。。莫非,你一宿没睡站在这里?”
啊!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办?被问到了。
紧张地心脏似乎都要冲破胸膛跳出来。
“没没没没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
连强装笑颜都不会,脸紧张地绷着,双目胆怯地看向别处。
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是以,圣米莉露切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莎贝伊。。。。。。”
她扳过莎贝伊的脸,死死地盯着左右游移的金色眸子,一字一顿地说: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能说。”
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抖出金色的漩涡。
。。。。。。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不能说”。。。。。。
面对这个连隐瞒都不会的女孩,圣米莉露切简直是哭笑不得。
虽然很想一笑置之。
但是。
明天就是这孩子成为圣女的日子。
绝不能出现一丁点纰漏。
毕竟,昨天就曾让一个心怀不轨的男子溜进了圣女陵寝这种禁地。。。。。。
如果此时失察,就悔之晚矣了。
想想都后怕不止的圣米莉露切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向莎贝伊问个清楚:
“莎贝伊!你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莎贝伊急的都快哭了,“圣米莉露切大人!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问了?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恳求着,如此楚楚可怜。
透过长长的刘海,就如同透过一道帷帐,怯怯地看着,双目开始凝结水雾。
对于任何人而言,这副样子都极具杀伤力吧?
恐怕,这才是莎贝伊最大的杀手锏——虽然她本人对此并无自觉。
圣米莉露切终于还是心软地叹了口气,面带不忍地轻抚着这个女孩的头。
良久。
圣米莉露切一咬牙,似乎做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然后苦涩地说道:
“莎贝伊。。。。。。我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活在一种折磨之中。。。。。。可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无法违抗。。。。。。但是。。。。。。说起来,莎贝伊,无论是像以前那样不断教育你圣女之道,还是现在这样忙前忙后地准备册封大典,我似乎总是在自以为是地决定你的命运。我从没在乎你的感受,只是自认为自己在为你做一个很好的选择而已。。。。。。”
仰头看向天际,幽幽地长叹。
“但是,我却忘了,对人的命运的不尊重,也是对神的一种亵渎。。。。。。莎贝伊,你知道,对我来说,相处了一百多年的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所以,我希望你能迎来一个最好的未来。”
圣米莉露切没有了往日严厉的神色,只是用失落和哀伤的目光看着莎贝伊。
“虽然这一百多年中我已经问了你无数次。。。。。。不过,在册封大典前夜这决定性的时刻,我还是要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成为圣女?”
莎贝伊仿佛被说中了心中所想,瞳仁紧缩,双目猛的瞪得溜圆。
圣米莉露切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
“不要害怕,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之所以积极帮助你成为圣女,仅仅是因为我认为这样是对你好。”
没错,就圣女一事,立场并非是站在教会这一边,而是站在你这一边。
为了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只要是为了你好,无论怎样我都愿意。我想要的,只是给你一片光明。。。。。。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有权利选择放弃。放弃受苦,放弃受累,放弃成为圣女,我并不会怪你。”
但是你从来都不说,把一切感受都埋在心里。
因为天性中的善良和软弱,因为无力,因为没有己见,因为没有依靠,因为太多担忧。
所以并没有放弃,而是委屈自己接受,不断抹杀自己,将现状维持了下去。
维持了一百年,给与自己一百年的折磨。
只是由于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感受,大声喊出“我不要”的拒绝言辞。
“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才在这里最后一次问你。。。。。。”
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不要刻意回避和忽略你的感受,委曲求全,反复地伤害自己。
“你究竟想不想当圣女?”
所以,选择吧。
这也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改变你的宿命,找回本该属于你的未来。。。。。。
就这样,毫无预兆的。
将无法抗拒的诱惑,摆在了脆弱的少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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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挺能干的呦。。。。。。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只靠自己就逃了出来。。。。。。”
盯着艰难走来却一脸悠然的血人,同样满身是血的依莉叶语种带刺地说道。
“看见了您,还真是让鄙人如同在沙漠中看见一片绿洲一样欢心快慰啊。。。。。。”
一脸悠然的血人,站都站不稳,却还在说着这样欠扁的话。
“。。。。。。毕竟,能让大小姐您亲自来救我,也算是几辈子积德行善才能遇上的天方夜谭呢!唉,总之,多谢了。”
“什么多谢!?才不是来救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呦!?有资格让本大小姐——哼!!”
依莉叶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哼地转过身去。
诺弗森则是继续说了下去:
“该怎么说呢。。。。。。虽然没有达成救命的事实,但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有这份心了。而且,也多亏了你引走了守卫者,鄙人才得以——”
“——少废话呦!都说了,才不是来救你的,是来完成任务的呦!”
大声的吵闹。
诺弗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了。。。。。。”
“哼!”
这种口气,完全是在敷衍——不!完全是在哄小孩嘛!!
可恶的家伙,真该让你死掉!
呵呵,我不生气呦,我不生气。。。。。。
白白让我担心了一场!
白白让我出了这么多丑!
白白让我冒着危险来救他!
简直要气炸了!
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自己身上。
唉,都是血。
依莉叶苦笑起来。
——总之。。。。。。还真是狼狈不堪呢!
就在这时,诺弗森突然踉跄了一下。
如果说失血这么多还能站稳,那才叫见鬼了吧?
眼看就要摔倒。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上前扶住了他,自然而然地把他的胳膊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撑住了他的身体。
诺弗森猛烈地抖了一下,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对魔女凉凉的气息有本能的抗拒。
“好疼。。。。。。嘁,真是的!被一个矮自己很多的家伙架着走还真是不舒服啊。。。。。。”
“废话少说呦!”
不耐烦的冷言恶语。
呵!反正这魔女就是这样了。
诺弗森一笑置之,漫不经心地说:
“你想知道我被关在哪里吗?”
“驱魔院。”
“。。。。。。”
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一下就猜到了。
撇嘴。
“说起来,鄙人有幸找到了驱魔院近几次行动的记录——虽然没有找到预想中那么有用的东西,但也聊胜于无吧。”
“真是巧呦。。。。。。我这里也有不错的斩获呦。”
晃了晃抱在布里的人头,依莉叶轻描淡写道。
呃。。。。。。这是什么?
虽然诺弗森一向觉得魔女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但此刻的状况也由不得他将这个圆滚滚的诡异东西视为无物。
“没什么呦,一个记录了近期驱魔院内部情况的人头而已——拿回协会交给死灵法师的话应该很容易解读。”
展开布皂,露出血淋淋的头颅。
依莉叶狡黠地一笑,很高兴地看见诺弗森面色僵硬地沉默了下去。
诺弗森不禁怀疑这个魔女是不是真的不明白什么叫做恶心。
人头虽然恶心,却也不至于让他发寒,但配上这个阴森的魔女,简直就是一部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片。
这个铁面具遇上了依莉叶这个魔女,落了个连全尸都留不下的悲剧结局么?
摇了摇头。
总之,正如依莉叶所说。
没有什么文件资料能比这样一个驱魔院内部成员的头颅更有用了。。。。。。
“快点走吧,到了上面,那个丫头就能帮你治伤了。”
依莉叶小声的说了一句。
声音小到让人以为那是一闪间便会随轻风而逝去的幻觉。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呦!年纪轻轻就出现幻听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呦。。。。。。”
“。。。。。。这样啊。。。。。。”
沉默。
“呐。。。。。。我说呦。。。。。。”
“嗯?”
突然这么小声,这魔女想说什么?
诺弗森干咳两声,准备洗耳恭听。
依莉叶少见的扭捏了一会,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
“就是。。。。。。那个。。。。。。你知道从那条路可以出去么?我似乎忘记来时的路了。。。。。。”
又是迷路!
这魔女,路痴到了这份上也真算是个人才了!
嘁!反正这魔女的一生都是活在迷途之中。
在旅途的道路上迷途。
在宿命的轨迹中迷途。
叹气。。。。。。
不过现在可不是悠闲地迷路的时候。。。。。。
“用你的寻踪犬不可以搜索气味找出来时的路线么?”
“之前的寻踪犬用来当做炸弹炸掉了,重新制造新的寻踪犬是不会保有之前记忆的呦。。。。。。”
依莉叶把目光移向别处,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知是因为这里的光线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诺弗森突然觉得前方无比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