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而言,眼下所做的事情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这里,把这里装饰好,对,我不许你们在这里有任何疏漏——圣女册封大典必须是完美的,是毫无瑕疵的。”
毫无瑕疵,纯净如一整块玉石,就像那个孩子。
没有任何污染的至纯之物。
她微微一笑,双目中的自豪与怜爱一闪即逝,重又恢复成那副强干的样子。
作为现任圣女,作为那个孩子的前辈,这是卸下重任前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因此,她必须做到最好。
每一处些微,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调整,力争做到连最尖刻的批评家都无可挑剔。
即便是指挥修女布置圣女的册封仪式这种事情,她都要亲自负责。
她要那个承载了她全部期望的孩子成为绽放于人世而毫不沾染污脏的纯白芙蓉,成为明日之花。
那份纯洁,那份信仰。
那份温柔,那份善良。
曾记得——
——成为圣女是不是很伟大?——
——是的——
——可是,我不希望成为圣女——
——嗯!?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辛苦么?——
——不——
摇头间,带起金色的波涛。
轻轻抬起美丽的脸庞。
微微颤动的,是蝉翼般的睫毛。
那双大大的眼睛,水一般清澈。
空灵中闪动的,是忧伤。
没有人不会被打动。
如此惹人怜爱。。。。。。
她本想训斥,可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不是因为这样?可你不是曾经和我说过,你是害怕失去色彩与欢笑,才还怕成为圣女的么?——
——的确,我会害怕。。。。。。但我知道,这是必须做的,没可能改变的事情。这是我与我家人的荣耀,这是我的义务,是宿命。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但是。。。。。。我最害怕的,是您。。。。。。按照教堂的规矩,您在把圣女之位传给了我之后,就会像以前的那些圣女们一样,服下药品,躺进历代圣女陵寝中那个属于您的棺材里,静静死去。。。。。。不,是在光明神的眷顾下永享安眠了吧?——
——傻孩子,我那是去见光明神上,跟本没有关系的。。。。。。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要您变成这样。。。。。。无论如何,死是很可怕的,黑黑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没有。那样好冷,好孤独,好难过。。。。。。我不希望有人死,光明神告诉我们人要爱人,人要有善良与怜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因为我,而让您去死呢?那样的话,我宁可不要当圣女——
泪光,令人心疼。
从不考虑去减轻自己的痛苦,只会去关心其他人。
就是如此单纯善良的一个孩子。
无比温柔,极富感情。
却又被“器皿”的养成计划不断残酷扼杀。
令人不忍心去想。
残忍。
真是残忍。
她痛苦的摇了摇头。
她在其中扮演了丑恶的角色。
是她,以圣女之名,一手夺取了那孩子的幸福。
而那个孩子,不但从没记恨过她,反而自始至终的在为她担心。。。。。。
负罪感袭来。
那是无法弥补的亏欠。
作为极端的信徒之一,在成为圣女之前,她是一个背负着伤与业的女子。
因此,即便在成为圣女以后,她也称不上是善良,而是以一个凛冽严厉的形象出现于世人面前。
人有原罪。
对人类的污秽不堪以及劣根性彻底失望的她,一度认为,世间没有所谓的善良存在。
“宗教的神圣,在于对罪的审判。”
她的信条。
是以,频频出现在各种审判场合,几乎与悼文同在。
定下各种严格的教规和刑法。
以强硬手段,惩治人的罪孽。
从没把人当做感情生物来看待。
从没想过,如何去关心他人。
从没认同过其他洗涤罪恶的方式。
但是,那一刻,她终于亲自体会到了。
那种净化心灵的感觉。
久违的感觉。
完全出自温暖善意的,人对人的关心。
身体在颤抖。
——圣女大人?您怎么了——
少女关切的问道,双眼里满是担忧。
——您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了?——
——啊!是啊。。。。。。冷,好冷,好冷啊。。。。。。冷的我,都发起抖来了——
强颜欢笑。
自己都觉得恶心做作。
可在那个纯洁的孩子眼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欺骗和虚假。
只是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
少女抱住了她。
——冷的话,这样就暖和了吧——
她愕然了。
纤弱,虚幻,却是如此柔软温暖的怀抱。
以及单纯的,没有出于任何个人目的而这样做的少女。
又是这份温柔。
又是这份善良。
不知为何,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何等的温暖啊。。。。。。
完全淡忘了的,人的体温。
人在拥抱别人的时候,也会得到别人的拥抱。
人在得到别人拥抱的时候,也是在拥抱别人。
所以,她颤颤地伸出了双臂。
紧紧拥抱了这个与她有着相同命运,却迥然而异的女孩子。。。。。。
发誓,要保护她,直到自己死去。
圣米莉露切,现任圣女。
尽可能的给予那孩子一切所能给予的。
包括现在,即便是装饰祭台这种小事,也要亲自参与。
用什么来装饰好呢?
不能太繁杂,失了庄重典雅。
不能太华丽,失了朴素洁净。
现任圣女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那孩子的话,应该会很喜欢花吧。。。。。。
她接替我成为圣女之后,我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应该躺进圣女陵寝的棺材之中,陷入永眠吧。。。。。。
说起来,不知那孩子已经有多久没见过白色和金色之外的颜色了。
从没听那孩子具体说起过喜欢什么花。
似乎只要是单纯的富含色彩的花,对她就有着如毒瘾般的吸引力吧?
如果可以,尽量破例让她见一次彩色的花好了。
这也是我最后能够给予她的。
用花来点缀一下祭台,或许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那一天,那孩子一出现在台上,在信徒们眼中肯定是如同白百合一样的存在吧?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用什么花来装饰好呢?
“对了,现在应该去问问莎贝伊吧。。。。。。”
自言自语。
不禁微笑。
虽然很想给那孩子一个惊喜。
不过,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尽快看一看莎贝伊充满了欢乐与期待的笑脸。
希望在册封大典那一天,那孩子能够高兴一点。
希望能让她展现从没有在这里展现出的微笑。
希望在我能够在她尚且沉浸于轻快的心情之时,悄然地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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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去筹备即将举行的圣女册封大典,连这里变得出奇的清净,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守。
“她”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她向大长老主动要求留在这里,因为她不喜欢圣米莉露切——具体说来,她不喜欢那位圣女大人的凌厉气质,一想到要暴露在这种冷厉的目光下,她就感到难以呼吸。
说实话,她对于“人”有着莫名的恐惧——虽然她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
所以,用一个铁面具,把自己挡在了后面。
她宁可自己是一个玩偶。
做了一个梦。
遥远往昔的回忆。
从小由父亲抚养,两人一起生活着。
虽然称不上富裕,却也无忧于衣食的安静生活。
我不知道父亲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法师。
至于母亲,似乎从没有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
所以,也忘了去追问,为什么我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父亲一直很爱护我,就像呵护一个易碎的玩偶一样呵护着我。
从不要求我什么,却也从不让我出门。
我拥有的伙伴,只有温尼——一个布娃娃。
我很珍惜它,也很珍惜我的父亲。
但是。
父亲病倒了。
虽然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倒下。
然后,就这样撒手人寰,除了一笔小小的财产和这栋房子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直到临死前,还在念着我和另一个从没听过的女人名字——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我刻意忘记父亲已死去的事实,把他的房间紧紧地锁了起来,连同他躺在床上的遗体,以及他的一切。
没有作出收拾,没有任何改变。
我继续过着日常的生活。
直到尸体腐臭弥漫了整个房子,我也处之泰然。
在早已不同的家中,过着相同的生活。
就这样病态地活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一点,与以前不大相同。
我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
既然父亲不在,我如果要活下去,就需要自己出去采买食物。
什么都不明白,不知被骗了多少次。
但是,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每次买完东西,便抱着布娃娃温尼,走到附近看着其他孩子欢乐嬉戏。
直到有一天。
当我走出家门,像往常那样静静地蹲坐在树影中时。
一个小男孩——我在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和相貌——突然指着我大喊。
看那,看那!那就是那个没有妈妈,而且整天和布娃娃做朋友的怪胎!
之后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我遭到了一群孩子的拳打脚踢和尖刻嘲笑。
不知进行了多久,那些孩子被他们的家长制止,带回家去。
然后,就这样伏在地上,我哭了。
这些孩子不知道,我不但没有妈妈,连爸爸也没有了。
这似乎是我最后一次哭泣。
不远处,我最爱的布娃娃温尼,被粗鲁地撕碎,碎片散落在地上,沾满泥泞。
沾满泥泞,残破不堪,和我一样。
但是,那张善良的脸依旧冲着我笑着,似乎想要安慰我,却毫不在意它自己有多疼。
人是可怕的,不像布娃娃,无论何时,都只是温暖而安静地笑着,没有拳脚相加和恶言相向。
。。。。。。原来,除了温尼,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啊。。。。。。
我收拢起它的残骸,用了一个星期,以笨拙到不能再笨拙的手法,将它重新修补起来。
双手被针扎的鲜血淋漓,但即便这样疼痛,我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仿佛,我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没有知觉的人偶,对这世界已经麻木。
怀里的布娃娃,自始至终地冲着我微笑。
虽然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总让人觉得有些孤独。
但对于我而言,这也远比受人欺负好多了。
或许,这才是真的朋友吧。。。。。。
于是我想,如果它能动起来,能和我一起玩就好了。
终于,父亲的死亡被一个调查户籍的公务员无意间发现了,我也离开了这栋房子。
没有去孤儿院。
怀揣着“想让布娃娃动起来”这种单纯到可笑的梦想,带着温尼和父亲的魔法书,依靠父亲留下的遗产过着流浪的生活。
在一场火灾中,我失去了温尼。
之后,就远航前往东大陆游历,作为一个在法师协会长大的人,在东大陆的天朝上国“夏炎王朝”和北方岛国“永雾岛”学习了机关制作的技艺,结合奥术的玄妙生成了奇妙的技术。
带着奇妙的技艺,回到了法师协会。
每天制作人偶,把人偶们作为朋友,与人偶们说话,操纵人偶表演戏剧,以此排解寂寞。
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完全置身于诸多纷争之外。
然而,有一天,我无意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据传言是难产而死的母亲其实还好好地活着。
我的母亲还活着,而且在圣堂教会中担任神官。
在知道自己身世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回来。
法师协会,留给我的只有伤和痛。
我的家不是法师协会,而是神圣帝国。
鬼使神差,我来到神圣帝国找到了我的母亲。
她看到了我所具备的力量,并让我全心为教会效力。
这是她一声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又是孤独。
“温尼。。。。。。”
手指巧妙地穿针引线,精巧到足以称之为艺术的玩偶被缝制出来。
“做了无数人偶,却再没有能像问你那样给我温暖的布娃娃了。”
呀。。。。。。最终,我还是回归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孤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