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想起来,我人生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有一个这样的无良导师吧———
“怎么突然有时间请我喝酒?老酒虫?”
法师协会首都希佛科,龙焰酒吧。
又一个空酒瓶翻倒在吧台上,瓶上的标签是用古字书写成的“玫瑰之息”几个字。
这是一种很名贵的酒,然而,在吧台上至少有五个这样的空酒瓶,很明显,它们正在被肆意享用着。。。。。。
不,这种已经超出了“享用”的程度,还不如说饮用者是在“挥霍”更贴切一些。
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将杯中呈现深红色的美酒一饮而尽,又随手新开了一瓶,将酒杯倒满。
“嗬哈哈,请老同学喝酒而已,哪还需要特定的时间啊!!酒瘾上来可是件很难受的事情,除了你以外,又有谁能陪我喝酒?莫非要让我找那些死板的老学究?”
——发出这中粗鲁笑声的,是一个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的结实男人。
独眼,谢顶,啤酒肚,加上粗俗的举止,使他看上去活像个海盗头子,可他身上破烂的法师袍和杵在一旁斑斑驳驳的法杖却又切切实实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酒吧很嘈杂,但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却丝毫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另一个人缀饮一口,微微叹息:
“这倒也是。。。。。。咱们班当年的老同学现在还活着的,算上你我只有4个,而能和你一起喝酒的只有我一个了。。。。。。唉,想当初咱们全班一共有十个男生,最后只剩下咱们两人。。。。。。有谁会想到,当年很少打交道的你我会坐在这里一起喝酒呢?”
虽然说喝酒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头脑的清晰冷静,不利于法师的法术运算,但这一常识似乎对这两个男人完全不适用。
听见老友的感慨,独眼法师也长叹了一声。
曾经的岁月,那些记忆的残片纷繁涌来。
回顾一生,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无论是辉煌,是力量,是痛苦、罪恶。。。。。。
都是那个家伙带给我。
那个家伙。。。。。。我的。。。。。。导师。。。。。。
他重重地放下了酒杯,杯底碰在吧台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米埃罗。。。。。。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遇上‘那个人’,我的一生,或许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看着这位一生都活在其导师所造成的阴影之中,为其所困,乃至颠覆了整个人生的现任法师部队统帅,被称为米埃罗的男人笑了:
“也许吧,老家伙。导师对于学生的影响,可能是终身的。。。。。。我的徒弟,那个臭小子。。。。。。”
————更关键的,是他逢人便要提起我,似乎总想用我来说明什么————
“那个臭小子,才华和凛赋简直是绝了,甚至比当年的我还要高。可惜就是个性太消极怠惰,作为我唯一一个弟子,简直是要砸了我米埃罗的招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
“——不愧是我选中的接班人,和他的导师我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旁的独眼男人喝了一大口酒,嘿嘿笑着摇了摇头:
“嘎哈哈哈哈。。。。。。这样说来那还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啊。”
“唉,你把我当成了空气吗?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说,我可不能当成耳边风啊。。。。。。”
米埃罗把空酒杯放到了吧台上,碰出“噔”的一声,然后又拿起酒瓶把酒杯蓄满。
————其实,我的导师,他在和他的老同学,那个独眼的法师部队统帅喝酒时,又怎能想到————
“看着吧。。。。。。那小子,迟早会接替我的位置。。。。。。”
米埃罗把玩着酒杯,看着杯中清澈芬芳,晶莹尤如液态宝石一般的美酒说道。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你和洁丝卡那个女人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
洛霍尔戈把酒杯喝干,长长地打了一个隔,嘿然不语。
你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玩弄别人的人生?去干涉,去介入,去决定。。。。。。你们有这种权利吗?
这后半句话,洛霍尔戈,这位法师部队的统帅始终没有说出口。
对于自己导师的行为有着切身痛苦的体会,洛霍尔戈叹了一口气。
米埃罗没有理会身边老同学的凝重,他的双目闪着莫名的光,那是种因等待太久的希冀出现而狂热难以自制的光。
他就这样带着不经意流露的激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嗯,只是有一点。那小子还太缺乏历练,如果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让他去接受磨练。当他能独当一面时,我也能放心的抛下一切负担了——只要有了他,我的目的,我的计划,终于可以完成了。。。。。。”
放下酒杯,轻声叹气:
“毕竟。。。。。。五十年前那件事之后,我早已心灰意懒了。唉,要不是出于责任,或许我早就可以抛下肩上的负担了吧。我可是很自私的啊。。。。。。呵呵。。。。。。对了,你要不要再来一点别的酒?‘仙梦之乡’如何?”
“换换口味也不错,不过,这是你提出来的,所以这一瓶的钱单算,由你来出。。。。。。”
。。。。。。
————就因为他,我原本的人生被彻底打乱了,我被他无情地推向了前方,推向了汹涌澎湃而又深邃未知的命运漩涡————
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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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东北战场的遗迹回来,怎么就有空来这里?”
于他,自从化为有着永恒生命的气雾形式以来,生活已变得无比乏味。
时间流逝,从他还是血肉之躯时所参加的那一届议会之后,已过了多少年呢?
“如今,法师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占星士,依旧在用他无尽的生命为国家效忠,贡献他强大的预言能力为议会所用。”
——每本历史书和人物传记的扉页上,都有这一段专门描述他的名言,这句话既是荣耀,也是诅咒。
是令他毅然决然拥抱的那个诅咒。
化为巫妖的他,只能终日呆在这坐落于首都中心的“星术师之塔”中,这里,保存着他的命匣。
作为选择了不完全巫妖化,以求不会失去本心的代价,他一旦出了这座塔,便立刻会化为飞灰,神形俱灭。
这座表彰他功绩而命名的塔,同时也是法师们议会的中央议政塔,名为“第一图书塔”。
即便在塔楼林立的首都希佛科,这也是最高的塔,最大的标志性建筑,是镌刻了法师协会渊久辉煌的历史柱。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他的囚笼。
在这里,承载了多少岁月变迁的记忆。
在这里,他曾见证了多少代法师由年轻到垂暮再到死去。
他,至高占星士比洛坐镇星术师之塔,目睹着一代代议员们于这座塔中不断循环罔替的辉煌与幻灭,不知为何竟对生命的归途充满向往。
来访者把旅行风衣挂到椅子背上,淡淡一笑说道:
“你倒还是一如既往。。。。。。看上去依旧那么百无聊赖。”
尽管来访的人看上去也就在四十岁之间,但他其实已年逾古稀,法师的肉体年龄通常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这也算是魔法的功效吧。
比洛微微笑了笑:
“呵呵,假如你日复一日只能待在这座塔中,历经一千年岁月风沙的洗练,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所谓的永生是一种折磨了,真是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去追求这种东西。我每天从窗口向外望,看着民众的生活越来越精彩,城市越来越繁华。。。。。。真是嫉妒拥有平凡生命的人们呵。”
构成他身体胸口位置的烟雾翻腾了一下。
点上烟斗,米埃罗拊掌而笑:
“正因为我们的大星术师会觉得无聊,所以我这才紧赶慢赶地回来看望你啊。”
“唔。。。。。。伊克莉?”
比洛用食指轻敲着太阳穴,冥思苦想了一会:
“哦,是旧萨伯维辛要塞吧。。。。。。对了,那座要塞50年前为纪念战争中的英雄而被改名了啊。。。。。。我想起来了,伊克莉是那位白精灵小姐的名字?女中豪杰,了不起啊——”
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唉,战争,我这一千多年的老命听到议会谈论战争已有多少次了?说起来。。。。。。那位叫伊克莉的白精灵,似乎是你以前的心上人吧?”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烟斗还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米埃罗长吁一声,摆了摆手:
“——来,我今天带了摩纳牌,咱俩比划比划。我刚刚和洛霍尔戈喝了几杯,那老家伙又喝多了,现在正在酒馆撒酒疯呢。。。。。。估计今天是没法来看你了。”
比洛不禁想起那个曾经独立杀死巨龙的法师部队统帅,又看了看眼前这当年意气风发,被称为“战场绞肉机”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突然又感叹起时光如梭来:
“呵呵,现在没仗打,他也就是个空头元帅,成天把鸡毛蒜皮的军务交给手下,自己倒是混迹于各个酒馆之间,四处无所事事。眨眼间,又是一批议员从青壮变为暮老啊。终有一天,又要目送你们走向死亡,再迎来一批新人,这就是新陈代谢,宿命循环。。。。。。”
“嗯嗯嗯,是啊是啊。。。。。。我也渐渐开始能理解你了。。。。。。刚才还在想,眨眼间大菲索雅戈又一波学生毕业了。我唯一的弟子也在其中,从我保荐他入校开始,再到3年前收为关门弟子,再到现在他拿到法师认证。。。。。。时间真快。”
“年老者看年轻者的变化时都会有着对岁月的感慨。。。。。。我们的水晶塔大魔导士米埃罗——至高元素使先生啊。”
“的确,关于岁月,你算是最有资格的发言人了。”
一身政客衣服的米埃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纸牌:
“要想感叹岁月的话,还是等我走了之后再用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吧!来来来,今天说什么也要赢你一回。”
微风夹杂着紫罗兰的气息,从窗口吹了进来。
窗外,云朵惬意地徜徉在微微呈现淡紫色的天空中,任由柔和的阳光将它们层层晕染。
看着停在窗台上的鸟儿,比洛构成嘴巴的气雾微微翻滚了一下:
“呵呵,摩纳牌么?以往每次似乎都是我赢啊!”
“当然,你可是法师协会建国以来最伟大的预言家,我手里的牌,你还不是一清二楚?不,应该说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一会我会拿到什么牌了吧——”
米埃罗一边发牌,一边意味深长地笑道:
“——无论是大牌,还是没用的小牌?”
比洛看着桌面上的纸牌,意味深长地一笑,以预言家特有的隐晦方式说道:
“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小看这副小小的纸牌。某种意义上说纸牌是有魔力的,每一张牌都有它自己的价值与作用,一套牌只要丢失了一张,便整个都废了。不要小看你所认为的那些身边的小牌所起的价值。”
“哈,搞占卜的家伙果然对纸牌颇有感情。”
“别以为纸牌占卜和玩戏法的骗子魔术师是一类。纸牌占卜甚至可以说是星术占卜的鼻祖,一副整套的牌拿起来就可以简单占卜,哪怕没有水晶球。”
涉及到职业骄傲,比洛冷哼了一声,把手伸向那叠纸牌。
——而异变,就在一切偶然因素由于冥冥中的作用而到齐时,突然发生了。
即便最伟大的预言家,也没有料到。
当他的手触碰到牌的一霎那。
故事开始了。。。。。。
“比洛,比洛?你还好吧!”
如同缓缓浮出水面,至高占星士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就在刚才,无数幻像残片涌入头脑,尽管已没有实体,但依旧有种头脑仿佛被涨爆的痛苦。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这绝不是纸牌占卜的效果。
这些幻象也绝不是记忆回放!
这些景象,是属于未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事态就严重了。。。。。。
“比洛,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至高占星士回头,正看见面色也凝重起来的米埃罗。
对于米埃罗,占星士比洛的预言在历史上还没有出错的记录,他看见的,就是未来的现实。也从没有什么,能让这早已什么都看淡的巫妖如此失态,这只能说明。。。。。。
比洛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雾气在混沌地翻滚着:
“我现在还不能说,这种情况,从没发生过。。。。。。我必须马上开始正式占卜,必须用正规手段加以验证——”
“明白了,我去帮你拿工具——你的星盘,尺规,水晶球和望远镜放在哪?”
米埃罗点了一下头。
占卜进行了三天三夜,两人始终一语不发。
直到。。。。。。
“结果出来了。”
就在米埃罗快要昏睡过去时,比洛突然说。
米埃罗激灵一下,猛地站起身来,沙哑着问道:
“那么告诉我,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此之前,我先告诉你,对于国家走向这种大规模预测,想预测到细致入微很难,只能了解大概——”
比洛顿了一顿:
“——这么说吧。黑色的代表瘟疫,白色的代表天罚,蓝色的代表水灾,绿色的代表台风,黄色的代表地震。。。。。。而我看到的,是红色幻像。”
都这节骨眼了,预言家拐弯抹角的说话习惯还没改变?
按捺住心情,米埃罗沉思了片刻:
“红色的,以此类推应该是大规模的火灾或者火山爆发之类?”
“你只猜对了一半。”
迄今为止预言近乎百发百中的大占星士,缓缓走到窗口长叹道:
“没错,也许按照你说的这样也解释的通,但法师协会的领地根本不处在火山带上,哪来的火山爆发呢?通常意义上,这个红,这个火,所指代的是一个词语——”
比洛转过身来,定定地盯着米埃罗的眼睛,表情恐怖地喘着粗气。
“——战火,毁灭的战火。。。。。。我们的末日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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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民主议会制的法师自制国家,“议会”是法师协会的最高权力机构。
现在,就在中央议政塔“星术师之塔”,全体50位议员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荒唐!!我绝对不会赞成这个议案!这种议案还是作为人能提出来的吗?”
雪肤,红唇,水样的明眸,华丽的杏色大卷发。
无疑,她是一位完美端庄的淑女。
即使身为以强硬著称的上级议员,她也从不曾破坏过这一形象,可现在,听到的内容足以令她失态地拍案而起。
“洁丝卡女士,咱们都是成年人,请您保持冷静克制。况且,你还是掌管五塔之一的高层议员——凤凰塔大魔导士。”
一个有着可怕长相,半边脸是英俊小生半边脸是腐烂尸肉的议员伸出两只干皮包着骨头的手,做了个“莫急”的动作,不说其可怖的外貌,单就举止而言绝对称得上儒雅。
但这丝毫不能压住洁丝卡的火气——
“冷静?你们这些死灵系的家伙们还真是冷静的能和尸体相比,是不是嗯?难道说仅凭一个预言,就要我放弃身为五大魔导士之一的否决权,支持你们那该死的提案?你们难道忘了那五十年前——”
“不是一个预言,而是一千多年来从没出过错的至高占星士比洛以多种方法,反复验证的占卜结果。而且,我想你还不知道这个提案是谁上报议长首席大魔导士先生的吧?对于五十年前那场战争,那个人无疑比你更有资格发言。而且,连首席大魔导士先生都表示赞同,你没有理由动用否决权。”
死灵法师打断了她,冷静地说着。
深呼吸,洁丝卡女士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是谁提出的提案?”
“我说过是‘对五十年前那场战争比你有资格发言的人’啊——”
死灵法师议员微微一笑,鼻子一不小心从脸上滑下来掉在了会议桌上,他从容淡定地使用魔法把鼻子粘合回去,才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那位米埃罗大魔导士。您死去的亲姐姐伊克莉的恋人。。。。。。我很遗憾,但作为议员,作为法师,我们的理性必须战胜感性,这样才能无论在任何时刻都能带领国家走向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不是么?”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同时,洁丝卡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
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一切力量,她颓然跌回椅子里。
为什么。。。。。。
美丽的白精灵,至高召唤士身体开始颤抖,反复低喃着。
为什么。。。。。。
那个人,明明经历过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拥有那段血色的残忆。
那个人,明明知道这样做,当初的悲剧将会重演。
那个人,明明应该是坚决的抵制者,现在却反而成为了发起者。
可恶。
可恶。
怎么会这样?
那个人,明明那么深爱着姐姐,为姐姐的死那么痛苦。
那个人,明明直到现在也无法从那段过去中走出。
那个人,明明-——
——我明明,对他,是那么的——
洁丝卡女士的下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耳边,不知哪个议员的声音还滔滔不绝地回荡在会议厅中——
“没有办法,为了国家层面的大利,我们只能牺牲小卒。。。。。。”
“这属于法师的国度,正危在旦夕。法师的骄傲与尊严正面临空前挑战。不这样,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身居此职,必须对国家和民众负责。。。。。。。”
。。。。。。
就是这样。
——没错,哪怕再多的私人情感,也必须抛之脑后,为大利让步。
洁丝卡深深地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就这样,议会全员通过了这条议案。
就这样,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变了。
就这样,传奇得以被书写。
一切都是因为魔法。
一切仿佛本身就是魔法。
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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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在同一座城市中。
“哈啊。。。。。。嗯。。。。。。”
——名叫诺弗森的少年法师,在他寝室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继续睡着他的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