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这一声大喝显是灌注了内劲于其中,若换了一般人,必是震得耳鼓生疼。但在刘縯、刘秀二人这里,自是不以为意,但也知道来者是一等一的好手,非是寻常兵卒。
借着来船上的火把,二人将来人看了个真切。
那人二十来岁年纪,生得方脸大耳,结实粗壮,个子不算高,但肩宽膊阔,非常敦实。此时正拿一双比常人大上许多的圆眼注视着二人。
刘縯刘秀二人一听,反倒放下心来。心知来者并非针对自己而来,因为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刘秀一拱手,朗声道:“我是刘秀,这是我大哥刘縯,我们从棘阳来,要见下江兵的王常将军。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此时快艇以至近前,相距不过五丈。那壮汉拿眼在刘秀身上逡巡片刻,又落在刘縯身上,道:“素闻都部将军神勇盖世,武功高强,不知能否接下臧宫三斧头!”
话未说完,人已一个筋斗翻过五丈宽的水面,左右双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两把寒光闪闪的短斧,人在空中,右手斧头已照头劈至。
刘縯见来势凶猛,不敢托大,凝神应战。
刘縯身上并无兵器,若避其锋芒,侧身闪开的话,则正中臧宫下怀,臧宫左手短斧后着正蓄势待发。一旦让其攻势势成,招式连绵不绝下,即使强如刘縯者亦将穷以应付。
刘縯哪有不知其意的。知道其人在空中,虽借凌空之力力道雄浑,且气势骇人,但也正因为人在空中而没有发力点,躲避腾挪也不可能,故其目的在取得上船的立足之地,如不能上得船来,一切休谈。
刘縯不避不让,待短斧至面门一尺处,刘縯左手并指成掌,从容往短斧拍去。
砰!一声闷响,刘縯手掌准确无比的拍在短斧斧面上。
臧宫顿觉一股大力传来,犹如被飞来一块巨石砸中。整个人不由得往左坠去,右手短斧再也不能保持方向,亦跟着往左边偏去,蓄势待发的左手短斧反而成了维持身体平衡的障碍,眼看就要坠入河里。
臧宫亦是了得,脚尖勉力前探,堪堪够着船舷,足尖轻轻一点,借着反弹之力凌空再翻个筋头,落在刘縯五尺旁的船舷上,不动不摇,姿势亦算是好看。周围艇上数十人齐声叫好。臧宫是有苦自知,刚才那一下实是险之又险。
臧宫大喝一声,手中双斧上下翻飞,潮水般朝刘縯攻来。
臧宫的双斧名为连环斧,斧法老练异常,攻势连绵不绝,环环相扣,左右配合,兼之身法进退快如闪电,一时间斧影森森,寒芒闪闪。
臧宫的利斧划过两人间窄小的空间,左手斧横削刘縯腰际,右手斧直劈刘縯的眉心。
刘秀在一旁冷眼观看,见此攻势也不禁眉头微皱,心想如换了自己,面对这凶势滔天的双斧亦难以应付。
刘縯毕竟是圣手戚忠一手调教出来的,见双斧劈来,不惊反喜。双斧看似威猛无俦,实则在左手斧横削的当儿因左手往外摆动,致中路露出了一丝破绽。高手相争,赢得便是那一线机会,刘縯飞起左脚,往臧宫丹田踢去。若臧宫招式不改,不等短斧削上刘縯,必要先挨上一脚。
臧宫不得不临时改招,将削往刘縯腰际的一斧改为向下劈,谁知刘縯起脚只是虚招,左脚并不抬起,而是往前一踏,跟着整身子抢进臧宫中路,接着左肩一挺,撞在臧宫胸前。此时臧宫左右双斧张开,形同要拥抱刘縯一般,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跌出一丈开外,“砰”的一声,后背撞在船舷上,将船舷撞了个缺口,眼看人就要跌进江里,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将臧宫手腕抓住,免去坠河之丑。
刘縯笑吟吟的站在面前,道:“臧将军承让了。”
臧宫尴尬的道:“我不是什么将军,我只是王将军手下一名校尉。”又不解的道:“你为何出手相救?”
刘縯哈哈一笑,道:“校尉大人双斧凌厉无比,让刘縯十分佩服,只是校尉大人双斧虽利,却毫无杀气,故我判断校尉大人只是想试试我的武功罢了,看我这个都部将军是否假冒,我说的可对?”
臧宫老脸微红,不知说什么好,急道:“我算哪门子大人,还请都部将军原谅臧宫冒犯之罪。”心下不禁对刘縯心生感激。如刚才那一下撞实了,自己即便全力运功抵御,仍免不了胸骨断裂,命丧当场的结局。当下一拱手道:“二位将军请随臧宫来。”说罢,纵身一跃,回到快艇上,领先去了。
刘縯、刘秀亦对臧宫生出好感,不仅是臧宫武艺高强,而是臧宫有勇有谋,虽话语不多,不善言辞,却能予人以踏实、可信的感觉。
王常手下能有此悍将,可见下江兵实力不容小觑,王常本人又将如何高明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新野城,阴家大宅。
一位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的英伟青年男子驻足门前。
青年男子身形颇高,英俊无匹的脸容冷如铁铸,仿佛从晶莹通透的玉石中精雕出来的脸庞轮廓分明,英俊里透出几分霸气,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挂在背后一柄长剑名为“流云”,冷傲清楚地告诉每一个人,他实是有霸道的资格,他就是被称为小武神,十八岁便打遍南阳郡无敌手的武学天才——邓奉。
邓奉驻足门外已有一炷香功夫,仍无离开或叩门而入之意。
他听到宅内隐约传来的古筝声。
“铮铮铮铮!”筝音急促而激烈,如铁骑突围,刀剑铿鸣,千军万马原野奔驰,战意凛然。忽而筝声转柔,如女子戚戚细语,像在同即将远征的丈夫柔声倾诉,忽而筝音绵长,似在控诉战争的暴行,家园的破败,充满凄清孤寂的无奈情况。筝音渐行渐无,悠然而止。
邓奉从筝音中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两年不见,阴丽华现在该是何般模样了呢?
两年来,他专志剑道,孤剑只身遍游天下,四处流浪,寻访高人,力图创出自己的剑道。终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在波涛汹涌的大湖旁,邓奉心无旁骛,剑心通明,在倾盘大雨中挥剑狂舞,“流云”长剑化作点点银光,将滂沱大雨击出蓬蓬细雾。终让他悟出一套夜雨剑法,自此初窥剑道之堂奥。
前日邓奉刚返回新野,族人却一个不见,因邓奉之兄邓晨参加义军,招致新兵愤恨,用水淹灌家宅,焚其族墓,宗族的人跑的跑,散的散。邓奉真正的无家可归。在昨日忽遇邓晨好友邓禹,从邓禹处得知自己最疼爱的侄女——邓婵,在小长安一役中不知所踪,邓奉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邓婵,那可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在再度离开新野前,他要前来向他这些年来,除剑道外,唯一牵挂于心的女子——阴丽华来道声告别。
就在这时,阴家大宅的朱门在呀呀声中打开。一名标致美丽的年轻婢女款款步出门来,双颊微带粉色,向邓奉婀娜一施礼,柔声道:“邓公子,外面风大,小姐请邓公子书房品茗呢。”
邓奉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洒然道:“有劳小姐了。”
那婢女双颊霞飞,低头不语,碎步快速而行。邓奉微微摇头,迈步进门去了。
阴家是新野最有势力的世家,阴丽华之父阴陆,为春秋时齐国名相管仲的后人。整个大宅被高高的青石墙包围,宅内建筑颇多,且设计颇具匠心,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十分好看,宅内亭台楼榭,假山曲水一应俱全,无不显示着世家大族的气派。
邓奉看见一小亭旁一只秋千垂在哪里,在风中微微摆动,不禁想起儿时那一对快活的男孩女孩,女孩坐在秋千里,男孩奋力的将秋千荡起,女孩兴奋的叫道:“奉哥哥,再飞高一点,再飞高一点!”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似仍回荡在院内,但秋千的绳索已经发白腐朽,恐已弱不胜力了。
“添香书轩”已在眼前。
邓奉虽早有准备,仍为眼前佳人那无可匹敌的秀美姿容所震惊。
布置高雅的书房内,阴丽华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衫席地静坐在一张古筝旁,头发挽成一个髻,一只凤凰式样的银簪穿过,一颗红色宝石头饰扎在刘海上方,两鬓两缕秀发垂至肩头,双耳戴着一对紫色水晶耳环。纤长优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深邃的动人美眸,像深夜碧空中的星辰。
阴丽华抚琴不语,双眸望着窗外,似在追忆往事,又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意境中回复过来般,见到邓奉,露出一个令人心醉的灿烂微笑,柔声道:“你来了。”
邓奉望着眼前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美丽女子,无限温柔的道:“丽华,你真美。”
阴丽华带有几分嗔恼的望了他一眼,轻轻道:“小婵儿的事我听说了,你这就要走吗?”
邓奉点点头,道:“邓禹在棘阳见到了阴识,还说现在绿林军中刘氏兄弟并不得势,情形十分不乐观。”
阴丽华心中一动,目光从邓奉身上游离开去,喃喃道:“他还好么?”
一片落叶从窗外打着旋儿,画出曼妙的轨迹,飘进窗内。
邓奉心中蓦然一阵失落,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无比难受,所有的幸福和憧憬,随着这一声细语,瞬间被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