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落静居,用了午膳,躺在床上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发现那天竟然开始下起雨来。
这场雨来的突然又诧异,点点滴滴顺着朔风飘落下来,润湿了整个皇宫。
我安静的看着这雨,过了不久就发现,雨滴里面还夹杂着小小的雪花,晶莹剔透,落在地上便化了开去。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虽然并不纯粹,但也足够让人惊喜。我伸出手去,接住小小的雪花,只觉得手心一凉,待收回来时,已是一滴小小的水珠。
今昔和如蕞推门进来,呵着热气搓着手,鼻头通红。
今昔道:“娘娘看到了吗?外面下雪了呢,冷得很!”
我回过头,道:“当然看到了。”
如蕞看着窗外的雪,打了个哆嗦道:“这天越发的冷了,幸亏是下起了雪,不然的话司天监怕是要说今年是灾年了!”
那雪过了没多久就下得越发密集起来,夹杂了雨水,在地上铺上一层极其浅淡星星点点的白色。说是雪,其实还是雨更贴切些。
我走到窗前,看了看远处一片白蒙蒙的天色,道:“拿伞来,本宫出去一趟。”
如蕞拿了狐裘和油伞,问道:“这样的天气,主子要去哪里?天冷路也不好走,何不等天晴了再去?”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你们在宫里候着吧,不必随本宫出去。梁衡也留下来,快要过年了,谁会挑在这个时候挑起乱子,只管放心。”
二人不再阻拦,只将狐裘与我穿上,送我出了门。
我撑着伞,自己缓步慢走。
路面湿滑,一不留神就会摔跤。我自幼习武,这种情况自然难不倒我。但我仍就放慢了速度,一手捧着袖中的暖炉,留神注意着脚下的路,极其小心的走着。
终于,眼前现出祠堂的轮廓来。
堂斋殿是祠堂的主殿,庄严端重,肃穆万分。四周都有高柱细颈的青铜托架,上面放着青鹤瓷九转鼎炉,里面燃着三柱高香,冒着袅袅香烟。
祠堂前面是大块大块方正的青砖,干净的一尘不染,此时满是薄薄的一层雪水。
满目青白之中,一抹艳红尤其显眼。
秦鸢浑身早已湿的七七八八,鬓角发丝沾了水,一缕缕贴在莹白的额角颊边,显出一丝狼狈之感。艳红的宫衣湿了水之后越发显得沉重,斑驳的一块块粘在身上。
尽管如此,她仍旧背脊挺直,眼角微挑,带着漠然与不屑,冷淡的目光瞧不出情感。
我站在假山之后瞧了片刻,心底不得不说这个女子,像极了盛开的妖艳红莲。
雨水夹杂着雪花,洋洋洒洒的飘下来。
我观望片刻,撑着伞走了过去。
她突感头上雪花少了许多,一方阴影遮在头顶,挡住了那飘落不断的雨雪。
我对上她转过来的微黄双眸,微笑不语。
她似乎是有些惊讶,不过只一瞬间,便恢复了那睥睨一切的空然神情。
她笑了笑,侧着头看着我道:“怜嫔来此,是为了看本宫的狼狈之样吗?”
我转到她面前,正对着她,微微俯下身子,道:“怎么会呢,臣妾来此,不过是随便走走而已。”
她细眉一扬,红唇上翘,道:“原来是如此吗?那怜嫔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从落静居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怕是有两刻钟的脚程吧。”
我抿唇细笑,放轻了声音道:“那有什么,比起娘娘跪在这里五个时辰来说,当真是不值一提呢!娘娘跪了这么久,累不累?”
秦鸢眼睛笑得稍稍眯起,仍旧波澜不惊的道:“怎么会累,有怜嫔这份心意,本宫自然是感觉不到累的。”
我直起身子,转动一下手中的伞,落在伞上的雪水呈旋环状顺着伞尖飞射开去,像一朵盛开的水花。
我摩挲着手中的伞骨,低声道:“臣妾的这份心意,比起苏御女煞费苦心的计谋,又算得上什么?”
她眼神清明,瞬间变得凌厉迫人,似笑非笑道:“苏御女这份厚礼,本宫收下了。待过完这段时间,本宫必定会加倍奉还。”
我笑了笑,递给她一方丝帕,道:“娘娘身上都湿了,擦一擦吧。”
秦鸢她抬着头看了看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道:“怜嫔的心意,本宫还真是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我仍旧伸着手,淡淡笑道:“有时候,朋友比敌人更加重要。”
她露出满意的神情,却只将手放在帕子上,问道:“怜嫔莫要说朋友,在这里,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点点头,道:“各取所需,臣妾明白。”
她终于将帕子接过去,在颊边轻轻拭了拭,眸光大盛,像是一颗流光溢彩的黄色猫眼儿,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待她将帕子叠起收进袖间,我道:“臣妾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这就告退了。”
离开堂斋殿的时候,那雪已经开始纯粹起来,触目之处都可以看到片片雪花飞旋着舞落下来,细细的雨丝已经快要消失不见。
新年就在这第一场雪中来临了。
虽然是寒冬季节,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暗地里不知怎样,最起码表面上都是温和有礼的。
邵暝暄比平时忙碌了许多,听张连说有时候一天只能休息一两个时辰,各个地方的奏折接连不断,再加上过年的事宜,忙得他两眼发青。
但到底是过年,即使忙碌的不得停歇,也还是精神饱满,原本就俊朗的面容越发喜气起来,像是一块儿熠熠生辉的白玉。
宫里各处都张贴着艳红“喜”字,热气腾腾的饽饽也被分别派送到各个宫里,里面还包着金银锞。
邵暝暄御膳中的饽饽,碗上面的一两个便是金银锞饽饽,他自然会吃到,并以此为喜,表示吉利。只是那饽饽是素的,春节日,宫中讲究吃素,饽饽也必须是素馅的。因为邵暝暄信佛,故而他吃的饺子与敬佛的饺子是同一锅煮出来的,以求一年平安、素净。
他用膳的桌子是黑漆描金葫芦图案的“大吉宝案”桌,用象牙包金筷子。坐稳后,首领太监捧进红色雕漆飞龙宴盒一副,内置“三羊开泰”瓷碗两件:一碗内装索馅饺子六个,另一碗内有乾隆通宝、嘉庆通宝各一枚。用毕,小太监用瓷碟盛饺子一个、红姜一块供在昭仁殿的小佛堂前,以示敬佛。
正月初一这一天,邵暝暄早早的便起身,赶往祭祖所在的堂子行礼,然后再肃穆威严地出席大朝会。
外廷的春节大朝会结束后,身着盛装的皇帝还要回到后官,接受皇后所率领的嫔妃以及皇子、皇孙的行礼。
邵暝暄登基至今,有喜的妃嫔不少,但是完完全全诞下龙子的却是一个没有。因此当天到咸阳宫行礼的,都只是**妃嫔。
今昔和如蕞精心挑选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配着粉霞锦绶藕丝绸衣,外面狐裘一围,只露出下面一圈粉色,喜气又不惹眼。
到了咸阳宫,里面的人早已来了七七八八,放眼看去,一片一片满是红的粉的,皆是过年的氛围。
殿内四角都燃着旺盛的火盆,地下还燃着火龙,因此即使门户大开,也还是比较暖和的。
邵暝暄大朝会还没有结束,因此尚未赶来。
妃嫔们都四处或站或坐,互相道贺,几个要好的围在一起,时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连槿笙因着过年的原因被提前解禁,自己带着因蕊,孤零零的站在殿内一角。众人在一旁热热闹闹的说笑,唯独撇下她一人,不予理会。
她眼中满是尴尬愤怒,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到我来,眼中怨毒更深一层,不由自主的开口想要说话。
我冲她怡然一笑,正待开口,霂熹便迎上来,站在我面前挡住众人目光,悄声道:“留神宁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