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转眼又是一天,宝钗的生日即到了,府上搭起了戏台,置起了家晏。一时笙歌四起,响遏行云,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心里暗道虽比不得逢年之节之盛筵之奢之盛,却也远胜过素日宝玉与我的生日之筵。又想起宝钗素日的种种,小性心起,心里自有些不自在。再想起宝玉的“焚花散麝”之篇,竟把我与宝钗、袭人之流混为一谈之歪论,心里越发地不自在,不免又添了些闲气。任由湘云自去祝寿,我则找了个由头躲在屋里翻几页闲书罢了。
不想宝玉偏来拉我,去了也就罢了,偏又闹一场气受。你道是为何,是日晚上,戏落筵散之际,外祖母召来两个喜爱的戏子,另赏了物与钱。偏不知道是那个多舌的,说是其中一个戏子像一个人,大家听了都妙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便瞅个那个戏子笑开了。连宝玉也不例外,抿着嘴却不敢笑。我一惊,仔细一看,可不是吗,眉眼之间倒与我有些仿佛。一时之间,如坐针毡,窘迫不已,巴不得早点散了才好。
偏湘云见了,学着宝玉道:“倒有些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向她挤眉弄眼的,满屋里的人听了她这话,齐刷刷的目光生生地射向我,我只觉得脸红心躁,真找个耗子洞躲进去。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偏偏又拿和戏子比,你是侯门千金,我难道是丫头奴才,让你们这般打趣?与其如此,倒不如听紫姑妈的劝,早早地家去,倒也受些尊重,少些闲气……偏偏又却放不下,到底难脱红尘俗人的窠臼,执著于情于心,滞于事,泥于物,终不能如庄子一般可“心斋”、“坐忘”逍遥游于天地间。一时闷闷地散了,宝玉则周旋我与湘云之间,费心为我们调和,谁知我与湘云皆不领他的情,反倒把他怨上了不提。
话说,宝玉受了我的一顿排揎与埋怨,也不分辩闷闷地自去了,大不似往日的光景。我不过宣泄而已,论往日不知有多少次,他听了定会好话相劝,温言相慰。我见了又添了些气,心里怨道:宝玉,你好……有可人的姐姐(宝钗)和你顽,伶俐的妹妹(湘云)替你解闷,如今怕是刻在心里的梦(这里是指木石前盟的梦)也忘了,我们自小的情义更别提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由来自是,何况宝玉也并未和我无甚大的瓜葛,这怨得倒有点突兀了。这样想一回,怨一回,几多失意,又有几多恼怨。不知哭了几回,又流了多少眼泪。
等怨消怒去,反倒又担心上了。受了袭人的一番排揎,你即做“绝圣弃知”之悟,作“焚花散麝”之说,定是细细地看过《南华经》。如今我与湘云有了参商之虞,又各自怨他,依的禀性,不知又将悟了什么,或作何风马牛之叹!这还罢了,倘若又躺在屋里呕气,倘若又不得排遣,倘或又将气於于心,再憋出个好呆,我又会寝食不安,也惹得大家不干净。担心难免上火,上火难免气躁,气躁难免坐卧不安,自在屋里踱来踱去。想去看个究竟,奈何天已晚,又怕惹上是非,受些闲言碎语之辱。
“宝玉这是怎么了,头里听戏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转眼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冷言冷语,不似旧日光景。”听见声音,我这知道,因心所系,就不知不觉地来朝宝玉的屋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