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专注地看着杭离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纤指一松,手中的灯笼“啪”地落下。落在地上的灯笼火光迅速吞噬了薄如蝉翼的灯纸,顿时陷入了黑暗。
她缓缓直起背脊,一改佝偻的摸样,勾人的眉眼渐渐泛出慑人的冰冷,她的衣衫微微淡扬,宛如妙莲绽放。
女子几步便走了出去,夜晚露重入骨的冰冷,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她却目不斜视,脚步疾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蒙上了浅浅的薄汗。
在小院周围有一处深幽的密林,夜枭鬼魅之声不绝于耳,冷月轻挂,飞鸟栖息于此,月光透过树枝,洒在湿润厚实的泥土上。
女子站定,眼眸雪亮,她冷声道:“苗族圣姑——!莫要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身后只听衣袍一抖,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她的后面,面色有些难看,她微微轻拂衣袖,声音幽幽,“你答应过我,不杀她的,你……应该知道,她的体质。”
美艳女子冷冷一瞥黑衣的圣姑,月光下,她的面容愈见妖冶,宛如肆意开放的沙漠红花,她忽而掩唇轻笑,“我当然知道,只是想逗她玩玩,她应该不会相信……你这个圣姑……”美艳女子的目光绕有深意地凝视在圣姑渐渐苍白的面色上,忽而闭口不语。
圣姑徐徐闭目,眉间有些哀伤,“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苗族强盛,你……”圣姑猛地睁开眼眸,眸心冷冷地看着美艳女子,“翩跹,你可莫要误会我!”
翩跹微微一笑,唇畔千娇百媚:“我知道,你是为了苗族强盛……可是我可不是为了那所谓的苗族,我要帮我们妖族得到天下!既然人族不能好好治理,搞得战火绵延、血流成河的,还不如让我们妖族来统治。”她眼眸一转,光华慑人,“到时候,你们苗族定然风光无限啊!”
圣姑面色有些复杂,眼眸似乎洒下星辰,半响她轻叹:“这个少女你一定不能碰,翩跹,你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唯独这个少女不行!”
翩跹奇道:“为何?难道是因为她是苗族人?兰纤,我从来不知道你如此好心啊。”
圣姑兰纤微微轻拂耳畔青丝,面容苍白,却奇异地泛上嫣红,她道:“不是,她是壬戌年,壬戌月,壬戌日,壬戌时出生的……”
她话音未落,翩跹便惊讶出声:“啊?那……这个少女百年难得一见呀,我……怎么……唉,还说呢,我就是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灵气,原来是个全阴女子,看来老天都在帮我们了。”
圣姑眼眸也陡然划过一丝锐利,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凝视着翩跹:“杭离呢?那个少女呢?”
翩跹习惯性地轻轻一笑,却僵在唇畔,她的眼眸划过惊恐:“糟糕!!她去了城西树林!!”
圣姑也脸色大变,苍白的手指紧紧握住,“她怎么会去哪里呢?!你是怎么看守的?”
“我就是看她一个苗族少女好玩,就编了一点故事去唬她,没想到她神情恍惚,朝城西树林里去了,我想、我想现在她、她定然尸骨无存了吧?”纵然是翩跹这样对生死渡至于外的女子,想起城西树林面容也是惊恐一片。
圣姑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或许还有转机。”
翩跹面色早已苍白如纸。
*
这里是哪里?杭离皱了皱眉头,看着周围深不见底的树林,幽幽地夜雾弥漫在周围,似是有桃花迷醉的清香缓缓蔓延,夜枭低声,奇花异草缓缓轻绽,诡异摄人。
“好悬啊!”杭离讶然轻呼,忽然脚踝一疼,她急忙低下头去看,只见一只七彩蜈蚣簌簌爬行,尾部似是有黑气环绕。
杭离惊喜轻叫,蹲下身,也顾不得脚踝疼痛,将蜈蚣捉了起来,舔舔唇,低声喃道:“想不到中原也有七彩毒蚣啊,我还以为就苗疆丛林有呢。”
她从衣衫之中拿出一个竹筒,小心地将蜈蚣放了进去,面色有些得意:“嘻,我已经有了这么多毒虫蛇蚁了,阿婆一定会夸我的!”
杭离想站起来再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毒虫,可是脚踝疼痛愈来愈重,她面色苍白起来,低低道:“想不到那只蜈蚣毒性这么厉害,美死我了。”
她拿出一粒晶莹温润的药丸,仰面吞下,脚踝的疼痛忽然减轻了许多,杭离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扶着参天乔木缓缓前行。
一路上,她的衣衫已经被荆棘划破,面容上也有些薄汗,不过收获倒是不少,各种奇形怪异的毒虫都被杭离收入囊中。
寂静的夜色之中忽然传来了阵阵水声。
杭离连忙寻去,在重重密林之后,一个巨大的湖泊展现在杭离的面前,渴极的她连忙跑去,只见那水清澈见底,清香四溢,醉人无比。杭离忙捧起水啜饮一口,“呀,太好喝了……”
杭离连忙还要去捧水的时候忽然发现水上有些鲜红缓缓流淌。
“咦?莫非周围有人?”她放下水,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发现在水的上游树边靠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血色尽失。
杭离连忙跑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道:“你是谁啊?怎么了?为何你……身上血流这么多啊?谁弄得?”
她问题一大串,那男子却没有力气去理她,双目紧闭,唇畔毫无血色可言,额上薄汗密布,杭离伸手去试了试他的额头,不禁惊讶道:“好烫啊!你中什么毒了啊?”
男子费力睁开眼眸,苍白削瘦的面颊忽然泛起一股病态的嫣红,杭离这才发现这个男子长得惊人的俊美,不禁有些尴尬起来,不过天生是苗女的她倒没有汉人那样矜持与含羞,只是道:“你知道你中的什么毒么?”
男子似是思考了一会儿,面容又渐渐苍白下去,气若游丝道:“……云……离……”
杭离惊讶得站了起来,“云离?!什么人那么歹毒啊?居然用云离?!”
男子讷讷无言,面色越来越苍白。杭离想了一会儿,从小竹筒里面拿出七彩蜈蚣来,发现看着男子惊讶地看着自己,杭离微笑道:“我在《岭外代答》上看到的,云离之毒,无解,唯有与之相克七彩蜈蚣,碾碎,浸泡,用中毒之人鲜血和之,服下,方能解毒。”
男子缓缓闭上眼眸,苍白的面色忽然浮起嫣红,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什么……
杭离手脚麻利地将七彩蜈蚣碾碎,有些心疼起来,但是一想到人命关天也就忍痛割爱了。她终于弄好蜈蚣后,忽然想起要用中毒人鲜血,不禁问道:“我取血了哦?你不怕疼啊?”
男子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苍白的唇畔轻启:“你……取吧。”
杭离马上拿起身上的苗刀,看着锋利尖锐的刀尖,忽然又下不去手了,只能愣愣地看着刀闪烁着如水的月光,面色有些难看起来,“……我怕……”
男子无奈地睁开眼睛,苍白的面容也染上为之目眩的嫣红,“你……怕什……么?我都不……咳咳,怕……”
杭离为难地看了一下他,闭着眼眸,手起刀落,男子的面色更加苍白了许多。
杭离闭着眼眸摸索着才把小竹筒拿来接血,然后飞快地将碾碎成粉的蜈蚣放进去,顿时发出慑人的簌簌声响,似乎有刺鼻的烟雾弥漫出来。杭离小心翼翼地张看眼睛往竹筒里一看,不禁轻声叫道:“呀!好漂亮啊!你看你看,居然是美丽的橘红色啊!”
男子一看不禁苦笑,似是被杭离的耍宝怔住,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杭离连忙把小竹筒递给他,道:“你快喝吧,喝完了就解毒了。”
男子接过竹筒,一仰而尽。喝完后,血色缓缓好转。
杭离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子,男子苦笑一声,苍白的面容有些嫣红,“你一个女孩子这样看着一个男子……居然不会难为情么?”
杭离撅着唇,一缕青丝轻垂下来,衬得面容更加白皙晶莹,“怕什么?我又不怕,你怕什么?”杭离将原话尽数奉还,又道:“再说我又不是中原女子。”
男子轻咳一声,面上血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杭离挑眉,仗着自己救了男子变得有些嚣张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男子面颊嫣红更甚,看得杭离一阵眼红,好好的男子长这么美干什么?跟女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杭离正在乱想,只听那男子道:“我叫殷落潇,你呢?”
“殷落潇?”杭离喃喃轻念,半响笑靥如花道:“我叫杭离,杭州的‘杭’,莫失莫离的‘离’。”
殷落潇微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杭离被他电得有些晕,摇了摇头道:“谢什么谢,中原人就是别扭得很。”
殷落潇微笑不语,笑容使人如沐春晖。良久只听杭离怔怔道:“你是什么人啊?长得这么美!早知道我给你弄药的时候加点黄珠,让你毁容!”
殷落潇失笑,清晨的阳光也破开幽林深深,洒在他俊美如画的面容上,虽然苍白如纸,但是面容上的一种令人侧目的美丽却是愈加放肆。
这个男子着实俊得有些过头了。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宛如黄莺出谷的埙声,悠悠扬扬,婉转低回,殷落潇侧目站了起来,精致的五官有些朦胧起来,杭离只听到他似乎道了声谢,便转身消失不见。
“唉,现在随便来个人都这么厉害,转身就不见了,看来我要好好修仙才是。”杭离收拾起来,自言自语,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撇了撇嘴:“哎呀!完了,已经天亮了!不会吧?他们不会走了吧?”
她连忙将小竹筒放进衣衫里,脚步匆匆向来的方向走去。虽然已经是清晨,但是夜雾仍然没有散去,弥漫在树林里,鸟雀轻鸣,阳光温润,让杭离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湖泊蜿蜒而下,在旁边有一个少女细细啜泣,一袭白衣宛如水墨倾洒,青丝如瀑,娇俏可人。杭离走了过去,爽脆的声音静静回荡在树林里,惊起林中栖息的飞鸟。
“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少女转过头来,眼泪却先流了下来,“阿爹生病了,弟弟生病了,姐姐生病了,就只有我没有生病,村里的人都说我是妖怪,是不祥之物,把我、我赶了出来——”
“啊?”杭离惊讶轻呼,半响怔怔道:“中原人……怎么会这样啊?”她凝了一眼微微低头看湖水的少女,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杭离哦。”
少女看着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的笑靥,有那么一刻的怔神,半响才怯怯道:“我叫芸娘。”
“芸娘?”杭离皱了皱眉,实在不能理解中原人取名字的方法,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叫“娘”呢?她拉起芸娘的小手,微笑道:“我帮你。我帮你回到小村如何?保证不会让他们再把你赶出来。”
芸娘凝眉思索了会儿,怯怯地低下了头,道:“我、我不想回去。”
杭离奇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你那个村庄么?”
芸娘眼眸微微轻闪,撇过头去,害怕看见杭离晶莹如玉的眼神,低声道:“我回去的话,他们会杀了我的。”
最后几个字,杭离感到了彻骨的冰凉。
忽然少女的唇角无声地咧开,奇异娇媚地一笑,眼神瞬间透过嗜血的冰冷。
杭离很为难地挑眉想了想,才道:“好吧,你跟着我吧,我们现在先回小镇再说,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
芸娘眉目之间似乎透过温润的阳光,她笑靥如花:“好。杭离姐姐,我跟你回去……”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低低道:“不过,千万不要再扔下芸娘了。”
杭离爽脆地答应了,拉着芸娘往小镇走去。
她们的背后,潮湿温暖的晨雾迅速弥漫,掩盖了整个幽林,阳光也为之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