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在大家的惊愕声中,木兰花被摔做粉碎,流了一地花汁。嫩红的花瓣散乱凋零,象征破碎的爱情,潘豹恼怒的看着美梦碎裂成渣,咬牙切齿地瞪着秦非,半天说不出话来。
索兰轻轻地笑了笑,对场中参加木兰盛会的同族们道:“既然青蒂木兰花已碎,我看今年的兰花定情就算了吧,小伙子们以后再争就是了。”
同长老、祭司坐在一起的皓雪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悄悄松开不自觉攥紧的拳头,而那红润细腻的掌心已经多出了几道清晰可见的指甲印。
秦非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心里面还在为自己的急智而得意:“大块头了不起啊,新时代就要有新气象,脑子好啥都好。”
“大长老!”潘豹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清晰洪亮,“定情花为我所夺,大家有目共睹。现在此花虽碎,可是与我向皓雪姑娘求婚并没有什么影响吧?况且后山花池还有很多株木兰花,大不了我再去采一朵回来代替就是了。”
“潘少说的对,反正他方才已经夺魁,就算有人无耻将花给毁了,可是这又不能改变什么!”潘豹党徒闻言立刻大声附和,一边将潘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一边又把秦非贬得是卑鄙无耻,一无是处。
“完了!”这是秦非心中的第一感觉,虽然自己恨不得冲上去把潘豹狠揍一顿,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的确有理。一瞬间只觉得整个身体如坠冰窖,透骨的凉意从天灵穴直灌向脚底。
皓雪与潘豹,美女与野兽吗?可恨!
果不其然,大长老用眼神同另外几名长老交流了一下,转而微笑道:“潘豹说的不错,我们同意你向皓雪姑娘求婚,希望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大长老!”潘豹抱拳行礼,那股得意劲直窜上九霄。
皓雪淡淡的扫了众妖一眼,皱眉道:“大长老不要忘了,皓雪本不是妖族……”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愿意受到妖族族规的制约。她三年前来到秘林蘅芜妖部,用人类的法术帮助大家做了许多事情,在寨中的地位也是极高,不像秦非那种无父无母、除了索兰之外再没有任何靠山的喽啰,说出的话自然有一些分量。
“这……”潘豹无言以对,丑陋的豹脸上充满了怒意。
却听大长老呵呵笑道:“入我蘅芜妖部,自当遵守我们的族规,皓雪啊,你们人类不是有个成语叫做入乡随俗的吗,难道你不记得了?再说潘豹也是我们蘅芜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继他父亲之后成为蘅芜第一勇士,我看你们俩很是般配吗!”
“皓雪,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潘豹抓住机会,立马趁机表白,倒把一边的秦非恶心的不行。
“我毕生……”皓雪一改往日的温婉恬静,满面寒霜地站起来,冷冷地道,“最恨包办婚姻!”话音未落,已是愤然离席,眨眼间便消失在寨子的丛林之后。
“大长老……”潘巨一脸不快的看着皓雪离去的方向,怒道,“她也太不把我们蘅芜妖部放在眼里了。”
宿迁不屑的笑了起来,悠然说道:“女人而已,她还敢抗命不成?到时候只要命人绑她进了洞房,还怕她不乖乖做你儿媳妇……”
秘林,蘅芜妖部。
一个英挺俊逸的少年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搭在树枝上的双腿轻微晃悠着,满脸苦恼倦怠的神色,正是在蘅芜有着“妖族乱葬岗”之称的秦非。
“花都开倦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晚了可是要被你的皓雪姐姐骂了。”近旁的细枝上,穆茵掩嘴轻笑。她虽只有半尺大小,却偏偏生的秀美精致,眉目如画,白皙的肌肤如细瓷一般,比之妖族著名的美女狐媚一族都要靓丽三分。
“是你的,谁也抢不去;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这是谁说的?也太没道理了吧?”秦非抬起自己受伤的左手,定定地看得入神,呢喃道,“穆茵,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今天为何要害我?你知道吗,一步之遥,我到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就好比一个人要送我到西天去,只差一步的时候又把我从上面给扔了下来——爬得越高,摔得越痛啊!”
穆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扇起翅膀飞到秦非的眼前,揶揄道:“你一个小妖精还把自己当成佛呢?说的好像你爬得有多高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点本事。我看啊,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皓雪本来就不该是你的,姐姐我正是顺应天命才把你推下来的。”
秦非苦恼的抬起头,低语道:“我和她,难到就不能是天命所归吗?”
“天命所归?”穆茵毫无顾虑的踩在秦非的头发上,嫣然笑道,“你那点儿勇武也有天命?小东西,懦弱的人是不配享有天命的。”
“呵……”秦非怅然苦笑,“我勇武也罢,懦弱也好,总归这身本事都是你教的。现在这么没用,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咯咯咯……好没良心的臭小子。”穆茵说着揪住秦非的一根头发,拽了起来,“姐姐对你那么好,你还不满意啊?再说了,就算让你夺到了青蒂木兰花,你还当真敢送给皓雪?”
听到这一句,秦非刹那间便黯然的低下了头:“唉!好姑娘总是别人的,我是什么也没有的。假如我要是得了木兰花,还真没胆量送给她,到时候难道随便找个女妖送了?”他无奈的露出一个苦笑,自语道,“想来就算我送了,她也是不会要的吧!”
“这你倒是说对了。”穆茵在秦非的头顶上坐了下来,右手食指点着樱唇道,“你要是知道她当年为什么来到秘林,估计早就对她不报希望了,也省得弄到现在这样难过。”
“哦?”秦非皱眉沉思,俊俏的脸庞沉静如水,良久才轻声道,“想不到竟然还有秘辛,看来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穆茵从他的发间站起来,再次扇动翅膀飞到空中,收住灿烂的笑声,转而叹息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骨子里有一种喜欢选择逃避的本能,希望在你成为大男子汉的那一天,能够勇敢的面对现实,哪怕它是黑色的……”
“逃避么。”秦非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轻轻地嘘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污浊全都排尽,却颓然发现心中仍像压着一块巨石般沉重,“只有弱者才会选择逃避的吧?我这样的人,不想做一辈子民众,却又没有本事脱离苦海,这辈子,大约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这样又没什么不好,我倒想无所事事的在蘅芜多安静几年呢。”穆茵越飞越高,渐渐的已经超越了树梢,娇媚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可惜妖在秘林,身不由己。我还得赶去白石道赴约,说不定又要大打出手——唉,你知道姐姐是最不喜欢和人动手了……”
“呃……”秦非冷汗直流,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嘀咕道,“你不喜欢动手?从小到大,我会点什么东西,还不都是被你打出来的……”
穆茵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暮色中,只余下秦非独自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个花精,一个桃精,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呢?慈母还是严师?抑或早把她当成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就像姐姐一般?就算这次是她破坏了自己所谓的幸福,心里面还是不怪她的吧?这样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无论她做什么事,总归还是为了我好的——尽管我不知道原因,可是对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渐渐的,林子里起了风,火红的夕阳也终于缓缓地坠了下去,浅浅的夜色给傍晚的蘅芜蒙上了一层凄迷。秦非就这样靠在树干上,没有人打扰,也没有妖怪,他静静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树林里再没有一丝声响,整个蘅芜沉浸在浓浓的夜色当中,像一头沉睡的卧龙,婉约静谧,古朴厚重。
“沙、沙、沙……”安静的林子里忽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一下踩在别人的心上,显得诡异而可怖。茂密的灌木丛被迅速的扒开,从后面钻出一个纤瘦的身影。夜色中瞧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蓬乱而飘逸,以及一张苍白至极的脸,不见丝豪血色。
这个人,或许不是人,而是某种精怪,他的步伐缓慢而轻浮,似乎没有什么力气,然而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却又着实妖异,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染满了别人的血迹。
秦非只觉得一股凉风穿过了心口,霎时间便悚然惊醒,不可思议的看着莫名其妙的闯入者。
闯入者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抬起头看向坐在树杈上的秦非,那一双邪异的眸子发出湛蓝的微光,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诡异。秦非的心脏怦怦乱跳,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却又记不真切。
良久,闯入者的口中缓缓地吐出一个字眼:“饿……”瞬间,他的身体朝地上倒去。
秦非的脑中轰得一声炸响,刹那间便明白了倒下去的闯入者的真正身份:“瑶荒血妖?!”据《万国妖录》记载,血妖,红发雪肤,蓝眸蝠翼,生性嗜血,见者杀之。虽然眼前这个闯入者的背后看不见翅膀,但是除了血妖也没什么生物能长成这样。想起传说中血妖地凶暴狠厉,秦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据说血妖数百年前受到所有妖族的驱逐,全都退往秘林深处的瑶荒谷,至今不曾出谷作乱,眼前这个血妖不知为何竟到了蘅芜妖部,想来其中定有隐情。
生性嗜血,见者杀之?!秦非轻盈地从树上跃下,落在血妖的身边,皱眉自语道:“虽说我和他无冤无仇,可是妖族之间都有约定,见了血妖就应该杀掉,省得他醒过来残害蘅芜的妖众。”他举起一只手,正欲拍下去,忽的无比泄气地想道,“就算我这样拍下去,九成九也是杀不死他的,总不能拿块石头往他脸上猛砸吧?我可不是喜欢虐杀的变态。”他毕竟年纪不大,虽说杀死过许多野兽,可是血妖长得跟蘅芜的妖怪们太像了,到底没有下杀手的胆气——尽管他觉得血妖从某方面来讲几乎就是野兽。
“我还真是没用的妖精啊。”秦非叹息着收回右手,那上面还有木兰盛会上留下的伤痕,似乎又回到了和潘豹争夺青蒂木兰花的那一刻,迷惘而彷徨,却又无比坚定的下定了决心,比如一定要抢到木兰花,比如放过这个血妖的性命——至于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他也不愿意去管,年轻人向来是喜欢做事情不计后果的,他们只在意感觉,感觉对了就会抛开一切去做。
“如果换了潘豹,恐怕早已替妖族除害了吧?”秦非不无苦涩的想着,蹲下身,扶起血妖的身体,将他弄到自己的背上。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这种妖物的脸——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将他丢下,最好以后永远不再见面,就像从来不曾遇到过,否则只能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懦弱。
也许,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这个血妖早点饿死。
在血妖的身体靠上他背后的一瞬,他忽的像触电一般抖动了一下。背后紧紧的贴着两团温润,惹得他一阵心猿意马。说起来,长这么大,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吧,就像怀里揣了一只猫,那不安分的小爪子一直挠着自己的心房一般。想不到,贸然闯入的血妖竟是一个雌儿!
秦非心虚的左右张望了一阵,小心翼翼的将背后的血妖放下来。如今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说不得只有回到寨子里请大祭司索兰来裁决了,她已是目前能够找到的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此时月亮刚刚升起,借着皎洁的月光能够看见那一张苍白的脸,柳眉轻蹙,凤目微盍,肌肤光洁如玉,隐隐透着些许病态,竟是一副倾国的姿容。
沉睡不醒的倾国血妖樱唇开阖,再次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饿……”
“饿?!”秦非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心想你们血妖据说比野兽还要凶猛,怎么你这丫头连吃的都解决不了?他的目光沿着四周逡巡了一阵,忽然悄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