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画说道:“大家看这个肚兜两边的尸渍。”
大家很快就发现了,在这个肚兜两边,尸渍明显有着不同,一边大团大团地,显得十分地肮脏,另一边虽然也有,但不是很明显。但是众人还有点不明白,用着疑惑的神情看着王画。
突然一声尖叫声从后面传来。
一起回过头去,却看到了玉宣的小丫环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他们。
当然,不知道情况,看到这一大群人拿着一个肮脏的女人肚兜在细细观看,一定以为这些人变态,小姑娘被雷倒了。
王画走过去将她嘴捂上,现在不是尖叫的时候,会让人心惶惶的。
然后说道:“你来了,正好,我说一下你家小娘子的死因。”
将她扶坐下来,王画又说道:“当时我看到这件肚兜时很奇怪,不管是什么布料,都下葬了这么多天,也许两边因为布料的防水性,略有些差异,可不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于是借着月光打量起来,便看到这种胶水。”
听他一说,众人才注意到这件肚兜的布料虽然透明性好,可是却在微小的布眼间,布满了一层胶状物。
王画接着又说道:“所以我说我错了,也包含这一点。虽然我知道凶手是用水袋杀人的,但对水袋的特性也陷入了惯性思维,认为是兽皮做的。可这样一来,兽皮可塑性弱,而且还不容易变形。所以将人装进去,水袋的周径必须超过人体的腰围,再加上它的高度必须达到人的腰部,这样的周径与高度,就是装了大半袋水,重量也在两百多斤。但实际上我错了。大家请看。”
说着王画用力地扯着肚兜,肚兜在他的扯动下,变成了各种的形状。
“柳芸一直在思考父母的死因,只有从法理上能够证明父母是人为所杀的,才可以让父母立案。但是她始终没有想明白,后来到了秋翡白玉坊。因为她是当红的姑娘,有客人给了一些可观的小费。也为了得到更多的消息,所以开始打扮自己,吸引一些权贵人士对她注意。”说到这里,王画心里面也觉得有些酸楚。
那一段时间,她明知道有许多人是她的仇家,可还要强作欢颜,陪他们睡觉。那种生活恐怕生不如死吧。
众人都是一阵缄默。
过了好一会儿,王画才又说道:“其实本来柳家因为柳主薄的清廉,家境并不是很好,所以她用的笔墨都是很次的。但到了秋翡白玉坊,有的客人为了讨她的欢心,甚至会主动送她一些文房四宝,有些墨,比如我在繁畤帮助百姓研发的新墨,用了大量的鹿胶。这使柳芸突然得到了灵感。如果用一种特殊的胶水,将一些上等的柔软性伸缩性强的绸绢涂抹起来,做成水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听到这里大多数嘴人已经明白过来。
“当然,这种水袋做价高,也不实用。但对方用这个水袋并不是用来实用的,而是用来杀人的!次数用得也不多。我又看过几个院子,现在白玉院有水井,但夏荷院与柳芸的那间院子却没有水井。洗涮的水全是从外面担来的,用完就倒掉了。当然这使得这件案子变得更加古怪起来。但别忘记了,每个院子都有一些食用水。”
这些食用水是从城外山泉上运来的,价格高昂,是用来煮茶吃的。与李裹儿不同,秋翡白玉坊毕竟以盈利为主,所以不是很多,每一个院子都有一个小水缸,象柳芸那间院子水缸更小,只能装一担水。夏荷院稍微大一点,但也一般不可能象王画带来那么多人入住,所以也只能装上一两百斤。按照王画原来的说法,这也不是取水之处。
“所以你们有没有注意,秋桂嘴里的泥砂是黄色的,而玉宣嘴里的泥砂是黑色。正是因为两个院子虽然隔得不远,但因为白玉院靠近了河畔,所以泥土以黑色壤性土壤为主,而夏荷院则是以黄性砂性土壤为主。其实只要有了这样一个水袋,只要将人身体装进去,几乎因为伸缩性紧贴在人的身体上,剩下的空间不用多少水,就可以将空间占满,并且足以让人溺死!这就是柳芸留下的提示。”
听到这里,诅咒神秘的死因,已经真正揭开,按照王画所说的,只要有可能的十几斤水,顶多二十几斤水足以办到此事。水源的问题解决了,少了十几斤水,相信大家也不会在意,将受害者溺死后这点水,随便倒在某处,也不会让人察觉。至于泥巴就地取来。一个柔弱的婢就可以办到了。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毕竟将一个活人塞进去。就象玉宣还有一些身手,这个难度也不小。但相信王画同样也解开这个谜团。众人再一次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但到了这时候,她只是做出了解开诅咒的谜团,仅凭这一点还不能将凶手找出来,更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于是还继续留在秋翡白玉坊,没有上告。可她也知道自己身临险境,于是试验了最好的胶,涂在肚兜上,每天晚上穿着它睡觉。如果一天她身遭横死。没有清正的官员查破此案,她也没有办法。如果有清正的官员调查此案,必然会开棺验尸。既然不相信诅咒之说,必会不是弱智之人经手,那时候就有可能发现她的肚兜。”
听到这里,众人再次看着这件肚兜,不觉得它臭气薰人了,眼里都出现了敬重。
王画又打开了图画,很普通的图画,诗也正是白亭所说的那首阮籍写的古诗。画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书生,肆意放诞,还有两块石头,一丛墨竹。
很普通的画,很普通的诗,甚至连字也是一丝不苟写下来的。
看不出任何线索,当然,以柳芸这个智慧的少女苦苦参思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理出头绪出来,况且他们马上就能看出线索了。
王画又说道:“我想到了宣纸。”
这一个跳跃性的话题让众人再次没有摸着头脑。
当然现在宣纸开始有了一点名声,然后不象后世那样名闻遐迩,更赶不上益州的麻纸,连王画发明的竹纸都比不上。但听说一些。
“现在人作画大多数用绢,因为没有好纸。可想要好纸,还得用宣纸,或者最上等的竹纸,不过现在的工艺不行。宣纸又为分生宣、熟宣与半生熟宣。生宣吸水性强,易产生丰富的墨韵变化,适合于画写意山水画。熟宣用矾水加工过的,水墨不易渗透,可作细致的描绘,反复的渲染上色,适用于画青绿重彩的工笔山水。但熟宣容易掌,可没有笔力,会使画面产生光滑呆板的毛病。生宣多墨趣,可渗透迅速,没有功底,更难掌握。因此不是绘画大家,最好用半生熟宣纸。”
虽然不知道王画说这句话的用意,可他作为天下最有名的才子,其中最拿手的就是字、画、琴,而且喜欢创新,也是最有资格下这番结论的。
当然这番话传后,宣纸身份同样会百倍增涨。可也有可能让江南徽皖之地的造纸大师父们为之头痛。什么生熟半生熟,现在就没有那回事!
“这又说到了运墨方法,第一是干墨画法,也称焦墨枯笔,一般勾人物的轮廓线和山石的皴擦多用浓墨干笔,根据形体的结构、明暗,采用正、侧、顺、逆等笔法,能获得清晰的笔迹。特别是画山石时,用干墨,可以绘出披麻皴、雨点皴、卷云皴、解索皴、牛毛皴、折带皴、大斧劈、小斧劈等等。第二就是湿笔画法,以较多的水渗墨,变化多样。这种墨法一般运笔时,用干净的湿笔尖蘸墨,使之向笔根由浓至淡渗开,再用侧锋卧笔下去,用墨的浓淡表达出形体、质感、笔意、墨韵。第三种就是积墨画法,用不同的墨色,一遍遍地叠加,可先淡后浓,也可先浓后淡,但有一点要注意了,没有特殊需要,必须等到前一遍墨干后才能再加。这种画法,层次丰富,浑厚华滋。第四种就是泼墨画法,这不是指将墨汁泼到纸上。而是以大号羊毫蘸大量的水和墨,一气呵成,在笔意之外追求水墨自然流动的韵味。但有一点,工笔画、小写意或者白描、焦墨画等均不能用这种泼墨画法。这是四种最常用的运墨方法,最后还有一种破墨法,先画浓墨,然后以淡墨与颜料渗破;或先画淡墨与颜料,后以浓墨渗破。效果是鲜灵淋漓,有特殊趣味。”
王画这一番娓娓而谈,许多喜欢绘画的人大有受益。其实王画所说的某些用墨方法现在还没有出现,或者出现了还不能熟练地动用。
但王画又说道:“但这种方法中有一种特别的方法,如果加入胶与矾水作画,透出白斑,最适宜于描绘雪景水迹。”
“当然矾水还有其他的用途,将矾水与云母用适当的比例调制刷在纸上面,可以使画工笔画效果更好。或者写黑纸白字,用胶矾水写字,反而用墨汁涂满,这样比写空心折字效果更佳。还有装神弄鬼的把戏,也有作用。比如一般油纸上是没有办法写字的,可用皂荚(肥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罗马就出现了,但在中国古代大多用碱洗衣服,也有用皂荚的,这是肥皂的祖先)与墨一道磨,就能在油纸上写字了。还可以用这个方法在烛上画花。或者磨黄芩写字于纸上,以水沉纸,则字画脱于纸,浮在水面。或者用矾水写字令其干,以五子煎汤浇之,则空白纸自成黑字。”
听到这里,众人跃跃欲试,看王画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沐孜李则是抿嘴偷乐,王画那本书上有更多古怪骗人的法门。有的更加让人不可思议。
但隐隐地听到这里,觉得与矾水有关了。
果然王画说到这里,他指着画面说道:“大家都知道柳芸诗琴绘画,都很精通。可没有想到,柳主薄更是其中的高手。这些年对官场的失望,大多时候他将精力放在写字绘画上。因此也有一些研究,对于矾水的某些使用在绘画上的方法,也发现了一点。比如这幅画。”
说到这里,他用茶水往上面一浇,然而奇迹出现了,画面上出现了一行模糊的字:
芸儿,见于此字,吾恐遭害矣。老屋灵位牌下三尺之处,有一方物,此乃吾害之所因也。然非有依托,不可开启也。
李重俊惊喜地说道:“王学士,那我们立即却将这个东西挖出来。”
“太子殿下,稍安务燥。这件东西我已经得到了。请听我往下说去。”
但另一个小姑娘,艾儿已经惊奇地睁大眼睛,太子殿下?她脑子都快反应不过来了。
“应当生前,柳主薄做过一些比较晦涩的暗示,这种矾水写字,干后一点痕迹也看不到。然而遇水显之,当然效果不明显,最好用火烤,字迹才更清楚。然而有可能柳芸姑娘疏忽了这个暗示。所以她也一直没有渗透这个秘密。当然其他人更难渗透这个秘密。可没有想到她死后,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不但她的遗体将这幅画压住了,而且正因为她的尸骸开始腐烂,尸水浸到了画卷上。我当时打开画面时,借着月光就看到了这行字。”可是王画背到城内,画轴开始变得有些干燥,因此字迹再次消失。但这种方法水泼的次数多了,字迹有可能真正消失,不过王画没有解释了。他又说道:“虽然上面记叙的东西还不完整,但可以立案了。而且参加此案的官员,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像。于是我借了你的名义,还拿了你的符印,让黄泗护卫赶到卫州调兵去了。”
滑州官场整体腐败,凭借王画现在滑州的力量太单薄了,所以只好在异地调兵。正好卫州也是在十七州的范围,但调兵也只有李重俊有资格。还有卫州的官员,与滑州的官员不是一个派系。这是一个秘密,王画不会象李重俊透露的。
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以李重俊的名义调兵,等于将最大的功劳让给了李重俊。
说着王画将印符还给了李重俊,又说道:“太子殿下,大事为重,请原谅一下。”
“哪里,哪里,”李重俊已经高兴地搓着手。功劳太大了,不但查获了一桩离奇的冤案,而且破获了一桩惊天大案,同时也有理由将滑州成公家大量的粮食缴获充公,对平稳现在恶劣的粮价,将起到重要作用。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怪罪王画什么时候将他的印符偷走的。
现在他都想将王画拥抱一下,来表达对他的感谢之情。
王画又说道:“现在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打草惊蛇,然后跟着蛇看它们的蛇窟在什么地方。”说着又做了一些安排。然后才对艾儿说道:“大军明天才能来到滑州,因此今天我们大家安全都要注意,特别是你,最好跟在我们后面,不要到处乱跑。如果有人询问你,你就说什么不知道。”
艾儿点头。
现在她已经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个青年,一个是巩县王画,一个是太子李重俊,那是天一样的人物。
但不是天一样的人物,这件离奇的案子,怎能破获?
王画这才转向白亭说道:“白亭姑娘,你的资料我也早在来滑州之前就看过了。资料上说你身世可怜,”如何可怜,王画没有揭这个伤疤,又说道:“但你个人善良温柔,是一个好姑娘,而且也多才多艺。”
“不敢,”白亭不安地答道。
“姑娘不必谦虚,将自己所有家产明知道一去不回,还在帮助好姐妹,这是重情重义。看到我给了一千贯钱,不动心,这是重节知止。如果这样,还不算好姑娘,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好姑娘了。但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此案一了,我还会在滑州呆上一段时间。但姑娘何去何从?我这里有一个安排。这次事了后,我想经营一个文房四宝的铺子。如果姑娘不嫌弃,我替姑娘赎身,替我照料。姑娘可否愿意?”
王画说的一个铺子,以王画手中的财力,可远不止一个铺子那么简单。而且跟在王画后面做事,也是鲤鱼跳到了龙门。虽然王画这种说法,与昨晚对玉宣的说法大同小异,也杜绝了白亭成为他婢妾的可能。这不免让白亭有点失望。
但与玉宣不同,王画直接给了她一个产业管理,而且经营文房四宝,那不是其他的行业,可以说是现在最高雅的行业之一。再沾上王画的一些好名声,以后想找一个好人家,已经变得很容易了。
白亭葡下身来施了一个礼,连称多谢。
王画将她挽了起来,说道:“姑娘不必,如果说谢谢,我还要谢谢你。这一次案件真相大白,你也居功甚伟。”
“奴婢并没有出到力。”
“那就错了,如果不是你鼎力相助,在中间替我们周旋遮掩,与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我进展不会那么快的。”说到这里,他又看着艾儿说道:“艾儿姑娘,如果我也将你赎出来,以后替白亭姑娘帮帮忙,正好你们身世仿佛,也有一个照料,可愿意否?”
艾儿喜上眉梢,立即答应。
“不过今天晚上你们,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但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奴婢自当从命,”两个人异口声答道。她们最害怕的是鬼神,知道是人为的,也不在害怕了,就是滑州刺吏在此,他还有李重俊地位高么?甚至连王画地位也不如,就是抛去官职不说,他还有一个候爵的身份。
王画又再次做了一些安排。
这时候有护卫上来禀报,说是捕头在前排厢房,要求见他们。
王画与李重俊走下楼去,来到厢房前。还是昨天的捕头,他指着两具尸体说道:“两位郎君,某也知道你们身边连连发生三起命案,与你们无关。但死的人太多了,某现在请你们立即离开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