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这名高僧的讲法,刚开场的时候基本上是重复了一边‘金刚经’的全部经文,虽然这部经文很长,但依照着他毫不间断且极有节奏的诵念,大约一下午的时间就念完了。
彼时,整个楼兰古城的所有苦行僧基本上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广场上,就连一些对佛法比较好奇的普通楼兰百姓,也纷纷来到了广场边缘处,或坐或站的呆在了那里。
此时,金刚经讲说完毕,这名高僧将手中木鱼放下,然后开始论法。
论法,亦是解惑。属于开坛讲法之中极为重要的步骤,当年佛陀与众多信徒的聚会,其实更多的精华也都蕴含在了一问一答之中。
跌伽坐在木莲台之上的白眉高僧,将手中木鱼放下了之后,便将双手朝着身前的两个方向一摊而开,做出一副任由提问的模样。
此刻的广场上,除去二、三十名看热闹的楼兰百姓之外,聚集在此地的苦行僧已达三百人之众,几乎占满了大半个广场。
其中也不乏金丹期境界的僧人,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十分的穷酸、贫苦,单从他们宁静至极的神色看起来,一个个恐怕都是极为固执、心智极为坚强的佛徒。这些人不问则以,一旦发问,恐怕全都会是极难解答的问题。
白眉高僧能够以如此坦然的姿态接受任何提问,这本身就代表着他的极高自信。
此刻,面对白眉僧人的公示,广场上立刻就有一人开声发问。
细细看去,此人却是坐在李森身旁的一名黄脸僧人,而此人正是之前在李森面前,曾经被楼兰居民辱骂驱赶,却始终毫无怨色的那名筑基后期修士。
他一双眼睛凝视着白眉僧人,开口问道:“佛经中云,佛祖拈花而笑,迦叶应之亦笑,由是得继衣钵。试问白眉禅师,这‘拈花一笑’到底是何意?”
被称为‘白眉禅师’的那名高僧闻言,朝着这名黄脸僧人看了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黄脸僧人却不依不饶,依旧是目光紧盯,原句不动的再度发问。
这问了第二遍之后,白眉禅师方才嘴巴一张的开了口。
“佛祖‘拈花一笑’,乃是禅宗以心传心的一宗典故,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指对禅理有了透彻的理解,二是指彼此默契、心神领会、心意想通、心心相印。你可懂了?”
听到这话,下方坐着的众多僧人,有少部分人神色丝毫未变,似乎早就知道这种道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金丹期境界的僧人。
其余的那些筑基期、乃至于极少数只有炼气期的苦行僧,却大多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黄脸僧人回答的更是直接:“禀禅师,弟子未能听懂,还请详细解惑。”
此人说的话如此直接,若寻常人听了心中难免会有些不快。可白眉禅师闻言也不恼怒,依旧是满脸微笑之色的说道:“善哉善哉,佛祖所传的其实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着形迹、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是一种‘无相’、‘涅盘’的最高的境界,只能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表达。而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领悟到了这种境界,所以佛祖把衣钵传给了他。”
“禅师所言,莫非是这种至高境界没办法用语言详细描述,所以才选择了这种‘心传’的特殊方法?”黄脸僧人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恍然。
不光他有些恍然,李森也有些听明白了。
于李森而言,佛法虽然懂得不多,但道家的一些经典还是毕竟清楚的。比如道藏之中极为核心的重典‘道德经’,开篇就有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些东西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所谓的名字,其实都是我们这些后人自己加上去的。而在这些东西里面,‘道’这种极为玄妙的天地至理,我也是没办法用一个字,或者是一个词来形容它,所以只能用一个‘道’字来概括它。
所以到了后来,才有了专门解释‘道’的一段话。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因此,在道家一脉的解释里,道这东西虽然没办法具体形容,但它跟自然是最为接近的。
而如今,在这些佛家修士的理论之中,有些佛门之中的至高境界,也是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通过拈花一笑的这种特殊方式来进行‘心传’,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你也没办法强迫他懂。
就像现在,黄脸僧人虽然懂了‘拈花一笑’与‘心传’的关系,却他还是不懂这种佛门至高境界。所以他依旧是毫不客气的开口发问,希望白眉禅师能够解答。
对此,白眉禅师却只是呵呵一笑了。
“这种‘无相’、‘涅槃’的至高境界,我们都没办法直接传授,也不可能用言语就传授的了。一切还是要靠自己的觉悟,也就是通过‘自悟’来获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在这种苦寒之地,通过不断的自我约束和森严戒律,来迫使自己觉悟。老僧言尽于此,你可明白了?”白眉僧人说到这里,就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黄脸僧人。
黄脸僧人也不再说话,直接原地坐下了。不过看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之色,显然是在思考着许多的事情。
不仅他在思考,坐在他身边的李森,此刻也露出了一丝恍然之色。
之前,李森还诧异这些僧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这种苦寒之地折磨自己,是何苦来。如今看来,他们这种极为艰苦的生活,正是为了灭绝****、磨砺心性,迫使自己顿悟、觉悟。
这种方法跟李森当年修炼‘金刚护体神功’有些相似,不过不同的是,李森只是单纯的磨砺自己躯体,来提升炼体术的威能。而这些僧侣则是更进一步的不断折磨自己的身心,来达到境界的超脱。
“不愧是独特的佛门修炼体系,这种修炼方式跟道门的修炼差别的确很大。可以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修炼方式。”
李森念及于此,不禁感慨了一声。
不过,就在李森感慨的时候,广场却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发问的声音。
这一次发问乃是一名金丹期僧人,所提问的问题也高深了许多。
“我等苦行,为的是见本性。而见得本性之后,又将如何?”一名披着全是补丁的僧袍,白发苍苍垂于地面的金丹后期僧侣,颤巍巍的问道。
他这句问的很有深度,前提是他已经窥见了自己的本性,也就是他苦行已经达到了自己当初要求的目的,但是达到了这个目的之后,他又迷失了方向。
简单而言,这是一名卡在了修炼瓶颈上的金丹期僧人,再向一名元婴期高僧求教。
若是这个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恐怕这名金丹后期的僧人修为境界还要再进一步。
因此,对于他的这个问题,不光场中的众多僧人均是神色一肃,就连李森也不禁好奇起来。
‘苦行’是为了顿悟,顿悟是为了窥见世界的本质,明晓自己的本性。但在此之后,又该如何?
“窥见本性,是为了大自在。”
白眉禅师肃容道:“一切众生阿赖耶识,本来而有圆满清净。出过于世同于涅槃,譬如明月现于国土。世间之人见有亏盈,而月体性未曾增减。藏识亦尔。普现一切众生界中,性常圆洁不增不减。”
白发老僧合掌一礼,甚为恭敬的道:“还请禅师详解。”
听到这话,白眉禅师却叹了口气,开口道:“佛子,譬如有大经卷。量等三千大千世界,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中事,一切皆尽。所谓书写大铁围山中事,量等大铁围山。书写大地中事,量等大地。书写中千世界中事,量等中千世界。书写小千世界中事,量等小千世界。如是若四天下,若大海,若须弥山,若地天宫殿,若欲界空居天宫殿,若****宫殿,若无色界宫殿。一一书写,其量悉等此大经卷。虽复量等大千世界,而全住在一微尘中,如一微尘,一切微尘,皆亦如是。”
此言一出,李森只觉得似在云雾之中,颇有些不知所谓。
但那名金丹后期修为的白发老僧,却满是失望之色的叹了口气,然后他合掌再度一礼,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从他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没得到答案的样子。
此刻场中又有僧人开口道:“虽然如此,还请白眉禅师多少讲一讲‘大自在’,也好让我等一窥此境界的容貌,日后也好心生向往。”
白眉禅师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微微点头。
“诸佛有大自在神通之力,即自由自在﹑无挂无碍的境界超凡脱俗。自在自适,不假他求,不须外物,自我圆满,这是佛家的‘得大自在’。称为大者,是指自我充分实现,圆满至极,彻底断尽痛苦烦恼,究竟满足生命的需要。‘我是法王,于法自在’。佛于一切处得得大自在。因此称佛之游戏九界为‘得大自由’,于是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得。”
场中众多僧侣闻言,许多人面面相觑。
白眉禅师只得继续开口,进一步解释道:“得大自在的佛,尊重一切众生自由意志,是一个慈悲众生的大乐者,是一个随本愿应众生缘而游化无碍的大游戏者,是一个引导众生实现大自在、大自由的良师和朋友。佛不会赐给众生自由自在,佛只是与众生分享他的自由自在,从而激发众生对于个体生命圆满的渴求,从而引导众生自己去得到自由自在。在众生自我实现、自我圆满的历程中,佛只是提供了必要的助力和方便,但佛究竟开示的乃是‘自性众生自性度’。”
听到这话,场中的那些僧人均是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断断续续的开始点头,表示接受白眉禅师的言论。
即便是佛陀再世,对于他的信徒,所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引导和示范,而无法直接帮助他们解决所有的问题。
因此,面对一些困难的时候,你可以从佛陀那里得到启示、得到方法,但困难本身却还是要靠自己去解决的。佛门的修炼也是如此,无论是白眉禅师还是佛陀,都没办法以特殊方式帮助他人迅速提高修为、境界。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去领悟,体会。白眉禅师今天开坛讲法,也只是提供一个比较好的环境罢了。
该悟者,自会悟。不能悟者,只能说是机缘未到。
这个道理,那些广场上的苦行僧都听明白了,所以他们才会沉默许久。
李森也听明白了,不过李森却感觉怪怪的。因为李森没想到自己这个道门修士坐在一群佛门弟子之中,第一次听讲佛法竟然还能听的津津有味、似有所悟。
只不过,那些站在广场边缘的楼兰古城百姓们,此刻却纷纷露出了一脸不耐之色。
他们感觉这白眉老僧虽然说了这么多,却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跟没说一样,并且不是经文就是典故,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讲个有趣的故事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