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耐人寻味的冷笑是怎么回事?那无从躲避的攻击是怎么回事?那丝毫拉不近的距离是怎么回事?
倘若他足够强,又怎会因这区区数百人窘迫。倘若他足够弱,又怎敢产生与机甲军对峙的念头。
手腕的疼痛告诉他,或许撑不过下一分钟,但到下一分钟,肯定又会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躲过一个个音速扑来的敌人,军刀翻飞,将攻击一一化解。躲不掉的,则在他身上留下了不下于十道伤口,蓝色铠甲上焦黑无数,故障处火花啪啪作响,映出鲜血刺眼的嫣红。
等离子屏障扎地而起,筑成高墙突破天际,闪烁的线条谱出死亡地带。
那在燎燎野火上跃动的明黄色烛尖,嫣地抽长、扭曲,不住打转,“嘭”一声化作烟火。震动间,大地开始龟裂,碎石与尘土缓缓上升,在越摇越烈的背景下褪去引力的胎衣。
失去保护星球露出它的机械表面,反射出它悬浮半空的的一部分。空气的密度变得无限大,所有一切,像瞬间接入了宇宙,丢掉了全部重量。
膨胀、扩散、无处可依,失重的状态只持续了数秒,被突如其来的压力挤压殆尽,空间嫣地一滞,所有可见物悬停微秒,眨眼炸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先前飘在空中的那些人、那些物体、机械残块,还保留有泾渭分明性状特征的话,那现在,它们有了统一的称谓——尘土。
坍塌从中央生出,磅礴的吸力贪婪地将一切拖到身边,奋然一扯,没有什么能够在这种无差别攻击中幸免。
当物质都朝着同一奇点高速运动,迸发的能量是把残破的钥匙,或许会击穿壁障,进化为另一层次的存在,抑或者在角力中崩碎,倒退回初始形态。
视野中,巨大的阴影占据了绝大部分,那是无数碎屑结成的陨石群,在重力与斥力间变得无比坚硬,搭成天地间第三个平台。
没人理解为什么单向设计的反重力区间会逆运行,功率还如此之大,就像没人能理解承受力绝顶的机甲怎么会在这短短一击内全军覆没。那蓝武士似的人,又是凭什么完好突围的。
始料未及中有他的幸存,也有他的刀锋。
等离子壁障闪烁着不甘隐没,郁结空间得以解放,霎时卸下所有负担,不同密度下的粒子疯狂兑换,卷起的气流湍急如刀,将碎末从陨石群上刮下。
遥遥望去,像黑色的云层,下起了雨。
从它本身剥落的黑色暴雨。
如果启平星有过任何关于下过雨的事迹,如果星球里有人制作过圣地雨季的梦幻演绎,这画面看上去或许会不那么新奇。
所以才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震惊,倾泻的弹幕才没有及时包围过来,那蓝光才有机会从中脱出。
刀锋破开雨帘,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一闪即逝,如同他往常一样,直冲目的。
蓝光被炮火包围,时而隐没,时而凸显。仿佛整个战场的枪口都追着他,前方是敌阵如山,身后是地裂天崩,经过的位置马上熔化陷落。
那人舍弃生命,换作孤注一掷。
辐射波引爆所有能接触到的物质,碎屑逃不过镭射编成的网罗,被切割成更小的计量单位。
纷飞乱象最首端,蓝光一马当先,引领灾祸与幸运。危机总与他擦肩而过,每一步踏下,都是九死一生中的最侥幸的那点。
看似大势已定的局面,却有一子,迟迟不肯落下。
在秦纵眼中,世界进入了一种极其单调的状态,除了基础的几种色彩以外,再无其他。黑与白,占据了绝大一部分,不同位置由两者用不同配比混合出来。
唯一例外的,是那身穿红甲的男人。
就像水墨画里的厚重油彩,白雪皑皑里的高热火苗,无论在哪里,都具有一种让人难以忽略的抢眼。
他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引起变化的原因,但身体已经替他作出了选择。直觉告诉他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哪里有破绽,如果事先有剧本的话,那他就是剧中的男演员。
像设定好的开端,像设定好的发展,引申至熟悉的…设定好的结局。
身形一顿,重心下降偏移,至错开双脚的一边,足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还未来得及传递便被远远抛开,被接踵而来的呼啸声瞬间撕碎。
纵身前扑,旋转着穿过层层镭射网格,哪怕误差大于一毫米,都会让他身首异处。这是实实在在地玩命,稍有差错,都不是谁可以承受的。
伏蹲、跳跃、翻转…每一幕,都像是自动演示,是他在某一年某一刻的某个地点,进行过的无数次的演示。他的身体,每一颗细胞,每一条肌肉,包括大脑,控制权都完全不在他,只是照设定好的步骤,自动运行。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当两刀相触惊醒残存的意识时,反馈的脉冲还在脑内萦散。黑白画面逐渐被侵蚀渲染,回复往日的模样。刀背抵着胸口,将金属表面压得咔咔作响。
这一幕,何其熟悉,机甲士兵冷酷的铁面后,劫丰暗红的身影如火般灼目,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机甲如潮水般涌来,他面前的老人扶着半瘫的亲卫兵,目光深远。
这不是…梦里的景象吗?
如果不是“即视效应”,不是时空错乱,那就是他疯了。
如果这也是梦,那如入骨髓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那断筋折骨的力道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不是梦,那同出一辙的轻蔑眼光,那在众人间时刻变换的讽刺笑容,又作何解释?
交手的双方闪电般分开,更多把刀,更多把匕首,更多的敌人与他接触,每一个,都在他身上留下恐怖的伤口,但他却奇迹地,坚持到了终点。
他已经不在乎那些疑问了,或许也没能力去在乎。
手里的刀,曾陪他渡过无数次劫难,受到的打击,能让星球上任何一家刀具商不胜惭愧。如今,唯有刀刃还勉强配得上“武器“着一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