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满脸惊愕的表情,很想继续大义凛然下去,可面对送到自己眼前的羊肉,双手还是不自觉的伸出去,一把就接了过来,抓住羊腿张嘴就咬下好大一块儿血丝羊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嚼起来。
“好……够猛子!”里克喝彩道,举起草原上才有的大号木质酒碗高声道:“有肉无酒容易伤身,干一碗如何!”话音落点,大汉接过酒碗汩汩饮干,扬手亮碗,竟是滴酒未下!
碗一撂,又开始埋首撕咬起那渗着血水的羊腿,很快就只剩下一条腿骨,仍然意犹未尽,两眼继续盯着正在吱吱冒油的烤羊。
“如此豪爽猛士,为何要投身黄巾贼寇呢?”里克说着,又卸下一条羊腿递了过去。
大汉嚼着羊腿,抹了抹嘴角留下的油汁说道:“生下来的清白人家,谁愿意造反做贼。可是地都被收走了,朝廷的税赋却一分不能少缴,村子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饿死了一多半儿人,不造反怎么办?”,
“想吃饱饭?那就跟着我干如何,我不能保证别的,但肯定让你顿顿吃上干的,不光是你,这些人只要跟着我,都能保证吃饱饭,如何?”里克把手一挥,指向了远处聚在一起的黄巾俘虏。
大汉听罢,盯着里克冷峻的目光,良久问道:“大人,你真的不打算杀我们。”
“你们都已经投降了,我干嘛还要杀你们。”
“你们是官军,我们是反贼,难道你们不想用我们的人头去报功领赏吗?你们不杀我们,不怕那些财主老爷去朝廷告你们通匪吗?”大汉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全是求生的渴望。
“哈哈哈”一片轰然大笑的声音传来,不止里克,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在笑,自从经历了所谓刘四儿谋逆案以后,雁门郡军中的弟兄们也只有在插科打诨的时候才会偶尔提起朝廷、陛下之类的字眼了。
宋宪和魏续等人虽然属于并州狼骑系统,但也都是在朝廷的那次北征中死里逃生过的,对于朝廷的敬意也早就丢在了云中草原上。
“我们是官军,但我们这支官军从来不靠朝廷的什么赏赐活着,也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什么狗屁朝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里克说出来非常的自然,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做作。
“就是,朝廷这些年发的那点儿饷银连狗都喂不饱,还一拖就会三个月、半年的不发,要不是弟兄们自己自己想办法,早饿死了。”
“碰到个荒年,我们勒紧裤腰带嚼草根、抓黄鼠的求活命,朝廷里那帮大爷们问都不问一声,一到秋天有肉吃、有皮货收的时候,这帮孙子的手就都伸过来了,没有一个落后的。”
“当初北征,弟兄们就是听朝廷的安排,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和鲜卑人拼命,九死一生的回来了,也没人安慰一声,反而把官帽子给摘掉了。”
……
周围的将士们七嘴八舌的发着各式各样的牢骚,一看这怨气就不是积攒了一天两天的。
大汉听着这铺天盖地的牢骚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似乎并没有丝毫制止或者生气的意思,从表情上对朝廷的尊敬竟然还不如自己这个反贼。
他又看了看火堆周围这一圈人,听到这番把朝廷当狗屁的大逆之言,没有一个人表示惊讶,大部分人反而是满脸无所谓的神情,就像自己当初为了活命,和同村的弟兄们一起商量造反的时候一样。
这大汉意识到,自己这条命真的保住了,这帮人虽然不相信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类的话,但他们能够让自己填饱肚子,有一身正儿八经的衣服穿,自己造反真正求的不就是这些嘛,叩首于地道:“小人管亥,愿意誓死追随将军。”
有了这个在黄巾俘虏中威望甚高的管亥辅助,加上几乎等同于过年一般的伙食,上万黄巾俘虏一天之内就非常顺利的被整编成军,跟在北营军身后,一路向陈留城前进。
在陈留城高大的城门洞里,一名中年文士率领一批差役吏员迎接了里克等将领,说道:“下官陈留郡丞陈宫拜见将军,感谢将军搭救全城百姓免于战火。”
里克拱手还礼,道:“麻烦大家了,里克愧不敢当,只是不知道郡守大人何在?”
“黄巾乱起后,本郡郡守就挂印辞官,到京城去了,郡守之职至今无人接任,小人暂时处理全郡政务。将军但有差遣,可尽管吩咐下官。”
“既然如此,请安排些粮草以助军资,另外安排房屋医士安置一下那些黄巾降兵。”里克回身指了指仍然在后面缓缓行进的大队人马,
“粮草方面没有问题,陈留虽然储量不多,但还能维持几日,但那些黄巾降兵今后都要问斩的,大人还要如此费周折吗?”
“都要问斩,朝廷下的命令吗?”
陈宫道:“朝廷没有明旨,但负责剿贼的右中郎将朱儁大人前番路过陈留时,曾公开表示现在海内一统,只有黄巾造反,如果接受他们的投降,会滋长天下万民造反的意念,所以应该全部诛杀。”
“老糊涂虫!”刚刚听完陈宫的叙说,里克就气愤地骂出了声,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只是朝廷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有这种荒唐和愚蠢的想法,连朱儁这样声名显赫的老将竟然也视人命为儿戏,“朱儁误国,这不是要逼着所有黄巾军与朝廷血战到底,他这是代替张角给黄巾军当督战队啊,如果这番话传出去,不知又有多少将士要喋血沙场,回不了家啊?”
陈宫虽然也对杀降的命令不太感冒,但他毕竟文士出身,又在官场上和各方面打过交道,所以从来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此刻这位剿贼军统帅不仅公开反对,还敢如此辱骂上官,赶紧出言阻止道:“将军何出此言呐,黄巾贼党妖言惑众,杀官造反,的确是犯了死罪,难道除了杀还有其他处置办法吗?”
里克看看陈宫一脸着急的表情,没有任何气愤或者作伪的掩饰,知道他只是担心自己惹麻烦,不是真的反对自己的观点,于是也不着急进城,干脆就站在城门楼下简要的介绍了管亥等俘虏的情况,然后说道:“当然有,张角之流不过江湖骗子罢了,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皆因中原豪族大肆兼并土地,又恰逢天灾,民不聊生,老百姓填不饱肚子,才铤而走险,为今之计只要把这些黄巾降卒全部迁往云中等郡,垦荒屯田,只要能够吃饱饭,就算张角之流真是神仙下凡,也难以鼓动起多少人跟着他们造反作乱的。”
陈宫对黄巾乱起的原因看来是赞同的,拈着下颌的几缕长须不住点头,直到里克提出要将降卒迁往北疆,才略微摇头道:“云中、五原苦寒之地,加上鲜卑、羌胡肆虐,这些黄巾降卒迁居那里与寻死何异啊?到时在北疆作乱岂不弄巧成拙。”
里克哈哈大笑,道:“郡丞大人学富五车,一定听说过刻舟求剑的故事吧?今日的云中、五原各郡早已经不是往日的荒芜之地了,改日不妨到云中城一游,我愿做东招待大人,请大人好好领略一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草原风光。”
陈宫笑道:“哈哈哈,既然将军如此盛情,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