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皇甫节展现出的诚意打动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佩服老人家的胆色,魁梧汉子的语气柔和了些:“您请过来吧,您一个人。”几个弓箭手也把装上了箭矢的弓垂下,指着地面。
双方已经可以随意地交谈了,但皇甫节似乎并不关心这个,而是抬头看了看队伍中受伤的几个军士,扭头大声吩咐拿些金疮药和自己那件睡袍来,张辽立即下马,从塞得鼓鼓的马鞍袋里面找出这些东西,跑步送了过去,顺势就站在了皇甫节的身边,警惕的护卫着。
皇甫节接过这些东西,将他们交给那个魁梧汉子,交代道:“赶紧给弟兄们的伤口上药吧,那件袍子是干净的,撕开了就可以包扎伤口。”
魁梧汉子连忙接过,这正是他们迫切需要的东西,他转头把药交给身边一个弓箭手,吩咐他马上给伤员上药,几个伤员被扶到一边进行包扎,他们也呻吟着七嘴八舌地表达了谢意。尤其是那件用来撕做绷带的睡袍,竟然还是丝绸的,非常贵重,所以双方之间那种绷得紧紧的气氛已经松懈下来了,大家都长松了口气,松开了捏在武器上的手。魁梧汉子由衷地说:“十分感激您,帮我们这么大忙,不然我这几个弟兄可就危险了。”
皇甫节微笑着说:“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能告诉我您的身份和姓名吗?”
“我叫高顺,是驻平城边军长枪营第三屯的屯长。”高顺苦笑了一下:“曾经是。”
“曾经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们是逃兵吗?”
“不,我们不是逃兵!”高顺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但气势瞬间转弱,“可我们是叛军,是拥立什么刘四儿称帝的叛军,天地良心啊,我们全营弟兄连刘四儿是人是狗、是公是母都不知道呢,那****的屠夫杨丑就说我们跟着他造反了,问都不问一声领着几千骑兵就到了平城,见了活物就杀……”
“见了活物就杀?”皇甫节惊呼一声,急切地问:“难道他们连女人、小孩都不放过吗?”
“没错!他们在全城没留一个活命,我们屯也是外出去领取辎重才到过一劫。”高顺的双眼已经糊满了泪水,“当我们返回时,大屠杀已经整整进行了一天一夜,从城门洞往里面看,尸体已经在城里的路面上铺了满满一层,城里流出的血水差点儿就能淹没了我们的脚脖子。为了邀功请赏,那帮畜生还把所有人的脑袋给砍了下来,全城足足3万人啊,竟然连一个活口都没能看到。”
“这群畜牲!”
“禽兽不如的东西!”
……
不但长枪营的幸存军士们个个都沉默着,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从神色看都恨不得要把杨丑给生吞活剥了,连张辽及众侍卫也都一起愤怒地破口大骂。
皇甫节阴沉着不出声,脸上肌肉一动一动地抽搐着,好半天了才问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怎么跑到这里了呢?”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高顺苦笑着说:“是的,可我们不跑行吗?我们刚刚一露头,就把一小队骑兵发现了,那帮畜生压根就不是人,他们压根就没打算留下什么活口,问都不问就直接拿弓箭射击。”他挥一下手,指着后面沉默不语的众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但是平城驻军最后活着的人,也是整个平城百姓里最后活着的人,凡是留在城里不肯跑的人,全部给杀了。”他面无表情,语调中却有难以掩饰的苍凉和无奈。
皇甫节看着眼前这群人,憔悴、消瘦,其实他根本不怀疑高顺所说的一切,他就是在驿站里听说了平城被全城屠灭的惨剧才明白大势已去,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路都对天祷告希望消息有误,可现在他不相信也得相信了,眼前的这些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幸存者,只是他想不到他们真会这么狠,偌大一个平城难道就只剩下这点儿人了?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那些骑兵,躺在外面草地上的那些骑兵的死尸,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骑兵满城杀人,他们是上官派来的,还带着圣旨,我和弟兄们本来不愿和他们动手,就仗着路熟跑了出来,可没有想到这群混蛋这么残暴、这么狠,竟然一路跟着我们就追杀下来了。”高顺自嘲地一笑:“最后,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您也都看到了,我们回首反击,直接把他们全部给做掉了。”
皇甫节有点惊讶,那些骑兵可都是张杨从晋阳府带出来的,都是整个并州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了,能够派出来执行追击任务,那就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了,可50对50,他们还是被眼前的这一伙疲惫不堪的逃兵消灭掉了。那么,眼前这群人战斗力就实在太可怕了,这样优秀的士兵,这样优秀的屯长,如果任由他们这样自生自灭,乃至落草为寇就太可惜了。他问:“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呢?有没有打算过返回雁门边军呢?”
高顺茫然的回答:“我们手上已经沾染了自己人的血,还是刺史府的亲军,朝廷恐怕不会宽恕我们的。下一步怎么办,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哪天再被人家追上了,我们拼了也就算了。老人家,谢谢您的药,不知您那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吃的?我们可以拿钱跟您买。刚才那些骑兵的身上有不少金子,我们可以都拿出来给您。”出于自愧形秽的心理,他不想与眼前的老者有太多的纠葛,人家虽然帮了他大忙,但一看就是官宦之人,与他们这些叛军实在不是同路人。
皇甫节吩咐人把食物全部拿了出来,分给众人,然后对高顺等人说道:“食物只有这些了,大家今天勉强可以裹腹,可明天呢?后天呢?既然你们没什么地方去了,干脆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高顺十分惊讶,眼前的老人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肯接纳自己?他反问:“请问您究竟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