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轿子没颠簸多久,估摸着是从内宅到正厅的那半盏茶功夫,婆子们便喝呼着抬轿的婆子落下轿,桂妈当先挑开了轿帘子,扶着骆尘鸢出去。
“可曾仔细看过药方子?”一个满脸匆匆之色的婆子从不远处经过,嘱咐着身边的一丫鬟。
“看了,都妥帖的很。”那丫鬟回道。
骆尘鸢顾目看了看四周,只见周围草木葱茏,假山林立,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与叶家别苑的布局极为不同,惊疑的问道,“这是哪里?”不过才半盏茶的功夫,怎么就能出了叶家别苑?心中悚然地看再看引着她过来的几个婆子,都是一些面熟的人,不过这些婆子此刻脸色郑重,阴晴不定。
桂妈打发走了才小心答应了她的话,“三少奶奶莫怕,这是叶家的后院。”
“叶家后院?”骆尘鸢一怔,从进了叶家别苑,闲来无事时,她让几个婆子带着将叶家别苑转了个遍,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后院?环顾四周,感觉这不像是叶家别苑,倒像是个狭窄肮脏的小胡同,就算是叶家的下人,住宿的条件也没那么差。骆尘鸢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来的时候没有把翠儿或者骆伯带来了。
“不要!你们敢动我?我是叶家未来的少奶奶,你们太放肆了!”一个尖叫声从不远处的一个矮屋子里传来,声音尖利,沉闷而破碎,像是在极力挣扎什么。
“三少奶奶,这边来。”桂妈恭谨道。
桂妈的态度让骆尘鸢稍微有些安心,看来菊妈此次邀她过来,并无恶意,但骆尘鸢却不敢松懈半分,“桂妈,刚才屋里是谁在叫喊?”
桂妈笑而不答,指着前方一个稍大的屋子,“三奶奶,菊妈在那边,您去吧,去了便知道了。”
骆尘鸢蹙眉,向那屋子看了一眼,只觉得脊背发冷,让她有种莫名的窒息感,回头再看来路,已经有几个身材强壮些的婆子将路堵的结实,似乎去与不去都由不得她做主。这样被动着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让骆尘鸢压抑非常,她拳头紧握,在桂妈的再三催促和对隔壁那屋子里尖利之极的喝骂哭闹中,走进那昏暗的屋子。
菊妈坐在上首,面色如常的在同平日经常往来别苑的几个郎中说话,看到这些郎中,骆尘鸢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忽然觉得隔壁的那个尖呼声分外耳熟,难道是罗软软?
“少奶奶过来坐。”菊妈淡笑着招呼骆尘鸢,同时挥退下那几个郎中,看着骆尘鸢坐下她,轻轻拍了拍手,掌声将落,本来只有菊妈和她的木屋中,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几个婆子,其中两个站到了木屋垂下的宽大窗户边。
“三少奶奶是不是在奇怪叶家别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后院?”菊妈冷冷看着她。
骆尘鸢不置一词,只是用同样的目光回视着这个看似慈眉善目,实则狠辣异常的老妇人。
“自然是给叶家那些不守规矩,不懂礼数的人准备的。”菊妈冷笑道,和蔼如菊的脸上,现出比恶人更加令人心寒的冷笑。
骆尘鸢握紧藏在衣袖下的小手,觉得周遭的空气让她眩晕呕吐,她再傻也知道菊妈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黑屋子,原来叶家别苑也有这样的黑屋子。一些富贵人家要惩治一些下人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为怕给自己宅院招来怨气或者血光之灾什么,私下便在后门的暗巷子里偷设一些专门惩治人的暗格。
菊妈对骆尘鸢缄默其口的态度很满意,不由赞道,“老夫人没看错三少奶奶,就三少奶奶这临危而不乱的性子,像极了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不枉老夫人如此看重的对你,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将骆家一个庶女捧到枝头当凤凰去。”
“菊妈谬赞了,菊妈此次来九曲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菊妈是老夫人身边最看重的人,小女还不至于会傻到相信老夫人真是为了小女或者这几间铺子就将最倚重的两位叶家重臣一次皆派来。”
菊妈冷笑,摇头,精锐冷漠的目光紧紧锁住骆尘鸢的小脸,“错了,错了,三少奶奶虽然性情与往日不同,但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宫亲王这几间铺子的事情,不过是皇家争斗的一个幌子,叶家之所以突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偿还,等日后三少奶奶便知道。三少奶奶只需要知道,你是叶老夫人亲自选定的叶陌尘的妻子,叶陌尘唯一的女人,叶家将来的主母。”她端起杯盏,轻轻吹了吹飘荡在其中的茶叶末,淡淡抿了一口,才缓缓道,“自然也是唯一一个配得上给叶家继续香火的女人。至于其他人吗,哼,三少奶奶放心,只要三少奶奶安心的侍候在少爷身边,就永远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
“唯一一个配得上给叶家续香火的女人……”骆尘鸢喃喃重复道,等到她回味出这句话的含义时,脊背已被冷汗湿透,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脖颈上钳制的木械,墨眸瞠圆,厉声道,“菊妈!你什么意思?罗软软?!罗软软呢?”
菊妈没有开口,骆尘鸢便看到原本被落下的那个宽大的木窗被那两侧的婆子支起来。当看清楚那肮脏狭窄的木屋中,一张木床上晕倒的一个华衣女子,骆尘鸢感到全身毛孔都灌满了恐惧和悚然,仿佛那一刻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罗软软半倒在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晕睡中的她,羸弱的身子犹自在抽搐颤抖,像猫儿一样萎缩在那个冰冷可怖的木屋中。
骆尘鸢那乌墨的瞳眸里现出从未有过的呆滞和迷惘,罗软软是可恶的,是令她讨厌的,可她却从未想过昨日还凭着爱情骄矜得不可以一世的她,会如此落魄而残酷的被丢到这个垃圾场都不如的地下牢狱中,拿她腹中那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血祭叶家后宅惨无人道的争斗。
“她不会死,她醒来后只会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什么都还如常,不同的便是不久以后她必然会有一次小产,再往后嘛,三少奶奶放心,除了您,再没有女人能够有那个资本和能力给叶家续香火。若是还有飞蛾扑火者,下场都会如她一样,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为什么?!”骆尘鸢不忍再看再听,她瘫软的坐回木椅上,内心的恐惧和愤怒让她几欲癫狂,莹润的指甲因为过于的愤怒和悲痛深深的掐入椅臂中,她咬牙,红着的眼眶狠狠瞪着手拿佛珠的菊妈,厉喝道,“为什么?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以让她连自己未出世的子孙都扼死?菊妈,请你告诉叶老夫人,她想错了!她一直都错了!我骆尘鸢宁死都不会嫁入你们这没有人性的富贾之家!”
似乎早就猜到骆尘鸢会这么说,菊妈淡笑着冷哼一声,“三少奶奶自重,这话说说而已没事,若真是要一意孤行,说什么宁死不嫁,那么就不要怪叶家心狠手辣了。”
骆尘鸢气得浑身发抖,菊妈的寒冰一样的笑容却让她感到一股股的凉意,从脚底一丝丝升起,胆战心惊,毛骨悚然,憎恶讨厌无比。
她义无反顾的起身,转身向门外疾步走去,只要再呆片刻她都要忍不住呕吐来,她忽然感到在叶家别苑过得这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是那么的恶心,那么的可悲可憎可恨!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叶家越远越好,她想回到落雁山,她想念那个地方,非常想念那里的每一个人,她从不知道自己盛怒大悲之下,自己会留恋落雁山甚至比留恋现代的情愫要多的多。
“骆尘鸢!凭你有那一亩三分地想同叶家对横,只有失败的份!到时候你再入叶家,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你不要指望宫明会帮助你,他自顾尚且不暇,凭什么去照顾你一个又丑又卑贱的商贾庶女?!我会在叶家别苑等你五日,五天之后,你若依旧执迷不悟,那就休怪老奴不客气了……”
她充血的眼睛带着一丝疯狂的火焰,随着菊妈的厉叱,越燃越烈。她不顾脖颈后的隐痛,将那禁锢她的木械丢掉,狂奔在那个狭隘黑暗的可怖的陋巷。
为什么?原主到底有什么值得叶家如此的不折手段?我骆尘鸢为什么要靠别人?叶家,叶家……
“嘭!”不知道何时骆尘鸢已经跑出了巷口,发足狂奔下,她来不及躲闪巷口外的行人,迎头撞上了一个软绵纤巧的东西。
“哎哟!”一声痛呼,骆尘鸢和对方皆仰面翻倒在地上。
突然的碰撞让她的头脑清晰许多,心有余悸的抬手去抹自己的脸,凉凉的泪水,湿了手背。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个青色身影还捂着胸口在原地打滚,哀嚎声不断。
骆尘鸢忙擦干泪,连滚带爬的过去,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少爷!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这才走开多大会儿啊,您就跟人撞一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惊怒无比的响起。
骆尘鸢扒拉那躺地上青衣书生的手不由的僵在半开,完了,完了,祸不单行啊,刚惹毛了叶家,现在又撞翻了个能养起书童的富家公子。
想拔腿跑已来不及,强撑着巨无霸的神经,瞠着两眼去看那书童,竟然是个很正太的小男生,啊,能养得起很正太的富家公子啊!骆尘鸢哭着继续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咳咳……撞死姑奶奶我了,英儿你给我……咳咳……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那青衣公子捂着胸口边嚎疼,边怒气冲冲地指派小厮去扭人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