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忐忑忑的辗转睡去,却没有想象中那般踏实和解脱。不知不觉地总会以为还是在王府,当侧过身或者睁开双眼时,眼前不时的还会晃过那个人优雅而艳丽的身影。
怀抱着被褥,用力甩了甩头,她抬起双眸看向天外。天幕还未全明,椒房殿之外一片宁静,菱纱缦幔,随风飘扬,交接着朝曦暗红色的霞光,繁华的不像是在人间。但是这里却有人间的冷漠和空寂。原来没有办法不恨,没有办法不让内心酸涩哀楚。
第一个能让她可以交心的人,却是第一个将她背叛彻底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候在殿外值夜的宫女早就醒来,听到宫闱中的动静,忙推开同伴一起过来侍候。宫外侍候的太监无事的一些人,多半会按照宫里的习惯,跑去太子昨日宿寝的宫中去探问一些最新的资料,生怕错过哪一个让椒房殿那个新来的主子得宠的机会。
本来许多人都知道这位洛姬是太子费劲心机从宫亲王那里夺回来的,似乎为了炫耀这个战利品,洛姬进宫之后,直接搬进了令许多妃子垂涎的椒房殿,宫里各掌事的没有不看好她的,因为从才情姿色以及她身后的背景来说,都是太子理应宠幸的人。
可惜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这进宫第一夜就没见到太子影子,这让众人实在有些措手不及。按耐不住的下人,便早早的跑去等候消息。
不一会儿,已见殿外人影绰绰,骆尘鸢知道这宫里人规矩多,不得不谨慎一些,从床上起来,穿好衣衫。
宫女捧着水、帕等走进来的时候,见到她除了头发还没收拾好之外,其他都已经收拾的干净利索,好奇和疑惑参半。只当这新来的洛姬脾气有些怪异,并不敢多言。
侍候着她吃过早饭,等闲下来时,有几个侍婢则小心走上前陪她说话,内容大多数都是太子昨晚在哪里留宿,什么时辰睡的觉,早上吃的什么,见的什么人之类。
听得骆尘鸢惶惶,生怕她们下一句就是太子今晚来这里留宿。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正当宫女们正十分亢奋的在汇报太子的行程时,守宫门的小宫女满脸通红的从外面跑进来,走到房门处才小心的放慢步子,红着脸,满脸喜色的碎步走了过来,恭谨道,“主子,刚才议政殿的杜公公差人来传话了,要您收拾一下,到御花园去陪太子和众皇子们赏花说话。其他宫里的妃子也都去了。”
骆尘鸢心蓦地一紧,手中把玩的珠钗险些失落到地上,蹙眉看着那宫女,“太子这几日不是政务繁忙吗?怎么有工夫去赏花了?”
“先皇有吩咐,皇子们功课要紧,身体也要紧,所以议政殿定时的让皇上带着皇子们定时休息。议政殿离御花园一个侧园较近,平日里皇子们都是到那里去赏花喝茶的。”身边一个身份比较高一些的女婢柔声解答道。
骆尘鸢心中不安,看来赏花是假,赏人倒是真的。
看她这般不忧不喜的冷漠态度,身边人皆心中一紧,皆使了个眼色给那送信的小宫女,那小宫女呆了一呆,又道,“娘娘,太子已经将车碾备在门外了,您看……”
“去。”骆尘鸢深呼一口气,为什么不去,没理由不去,所有人都等着自己唱出戏呢,若是不去,岂不扫了地头蛇的面子,陷自己于危难之地?再者当真那么多人的面子,只要自己收规矩,太子恐怕也不会乱来。
听见她应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赶忙招呼着给她更衣打扮,侍候着出了宫门,乘上车碾向御花园走去。
骆尘鸢本想撩开车帘熟悉熟悉路线,却不想规矩繁多,又恐招了有心人的疑惑,她只能将自己内心逃脱的渴望,压制住,转念去想去御花园侍候太子的事情。
宫女口中的众皇子会不会有他?若是有他,自己该怎么办?幽幽叹了一口气,微阖双目默念起墨炎给的那些书卷上清心,定神的句子。然而无论她怎样不让自己去想那件事,可是思维稍微一碰触,立即就能迷乱的让她想退缩和躲避。
御花园离椒房殿也不远,车碾行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提花锦缎的帘幕低垂,随行太监高声唱喏的报了一声“洛姬到——”
周遭的喧嚣顿时被抽离,原本哄哄闹闹的御花园一瞬间鸦雀无声。
坐在暗处宫明忽而感到一股逼人的压抑从那车厢中传来,让杯中的茶水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洛姬?”一个与太子相熟的皇子惊讶的脱口叫道,继而察觉到周遭的气氛宁静的诡秘,才后知后觉的将目光投向一脚暗处,不好再多言语,静退回自己的座上。
太子无视周遭的目光,嗤笑着推开眼前的杯盏,懒懒的伸了伸腰,从主座中站起来,缓缓走向车驾。
凝神听到那陌生的脚步,骆尘鸢下意识的蹙起眉头,身体紧绷如将要断裂的弦一般,目光紧紧盯住车帘。
伴着车帘的破空声,昏暗的车厢陡然一亮,太子锦衣华服,雕龙的金丝笼冠绕着颗硕大而耀眼的宝石,诡秘而凌厉的在眼前闪耀。
下意识的敛去身体那抹闪躲的气力,漠然的凝望着眼前的人,还未来及开口,直觉手上一重,顺着手上沉重的牵引力,整个人被暴躁的扯出车厢,未曾落地,已经被人当众横抱起来,就势一个霸道的吻同时落在自己眉心,宛若一个重重的印记一般,落在眉心,让那本来就娇艳无比的面孔更显得妖冶而神秘。
烟色般迷离的高贵纱袍,眉心吻迹深刻如美艳蝶羽,肌肤白似美玉,略带惊慌的墨眸更比星子一般熠熠夺目。
在场的人忍不住暗下轻叹,似有似无的目光飘落到一般自酌自饮的宫明,无声而叹,难怪太子要与宫亲王挣这女子,如此美艳而清绝的女人,试问世间有哪个男人不想得到?想起太子拿出换她的筹码,众人脸色又变了变,有人嗟叹女人妖颜祸水,有人嗟叹太子的荒谬,有人则惆怅,倘若自己手中有那么大的权势,想必也会出手交换。
“放开我!”离众人席上还有一段距离时,骆尘鸢气急的低吼道。
“我只愿意放下死人,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立即放下你。”太子依旧笑得一脸儒雅可亲,云淡风轻的用眼神问候将目光投过来的人。
骆尘鸢气恨的没有办法,只能玉臂勾住他的脖颈,尽量将脸面朝他的身体,避开那一道道锐利如锋的目光。
“太子哥!”一个清冷的声音极为不善的从众人席中亮起,清澈的声音压抑着难以形容的愤怒,“父皇好像没有说过这里能让女人们过来。”
听见这个声音,骆尘鸢浑身一震,下意识的侧目去看,然而第一眼就已经看见那个微笑着与周遭人谈笑自若的人,脸色一僵,内心的怒气和酸涩难以遏制。
涩涩一笑,想起不久以后自己就将离开京城,再想与这个人有什么瓜葛已经不太可能,墨眸锐利一凝,淡淡转过头,不再看去。
“父皇似乎也没说过这里不能?既然这里是供大家休息娱乐的地方,就不要再拘谨那些条例了。”太子淡淡笑了笑,不以为意。
说话间太子已经将她抱上正座,早已有人在他身后给骆尘鸢准备了一个上好的软榻,静静的跪坐在软榻之上,清眸清丽而凛冽,纤手提起酒壶,同别样陪酒的女人一般给他酌酒,目光似有似无的看着席上。
“椒房殿住的还习惯?”太子将她沏满的酒一饮而尽,淡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淡淡问道。
骆尘鸢表情一滞,却没有挣扎,只是顺势再沏满杯中的酒,笑着道,“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太子可别忘记最先谢谁?”语毕轻巧的推开他怀抱,淡笑着起身,拢袖齐额,淡笑道,“妾素知恩要图报,妾出身贫贱,无厚重之礼以答谢宫亲王的赏识和成全,恳请太子允许妾身敬宫亲王一杯佳酿,一来告谢旧主,二来也想借众位皇子的颜面,来见证一下妾身自此以往,与亲王府再无瓜葛,为此以表贞洁和礼仪之心。”
太子俊眼微眯,淡淡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懒懒一笑,作出一副颇为难之相,却没立即答应她,只是掠过众人,目光落到那角落一软榻上,“这要看宫亲王的意思了!爱妃既然这么知情达理,本太子岂会拦阻?”
话锋不言自明,众人皆将目光投到宫明身上,气氛也随之降了几分。众人皆知骆尘鸢是宫明名正言顺接进府的爱姬,如今爱姬变成嫂嫂,这种关系,实在令人咋舌。
宫明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犀利的目光错落到那张骄傲而冷漠的脸上,淡淡一转看着太子,漠然道,“可以。”
同时举起一边置放的酒杯,先替自己满上,继而冷冷看着她,“请。”
骆尘鸢却不急着喝下,墨眸似冰一般回看着他,悠悠然道,“亲王为君子,妾亦已成他人妇,就不好下堂亲自给王爷斟酒了,喝完这杯,望王爷从此之后好自珍重,令外。妾身斗胆赠王爷一句,行百里路者,半九十,人之情感亦是如此。”语毕昂然举杯,将那含着怨,含着过往的酸涩,含着昔日的欢笑和落寞,含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一饮而尽,从此往后,与君成陌路!
看着她那么毅然的神色,宫明忽觉得心跳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让他从未有过的暴躁和压抑,几欲令他窒息,令他痛如撕扯。幽瞳之中如寒潭之水一般,掩映着其中暗璇的烦躁和不安,仿佛一切都已经挣脱他的掌控一般,尤其是她。
抵不住周遭疑惑的眼光,他将那烈酒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入腑化成滚烫的火把,恶毒的火焰苗头一点点的****着他。
看着首座上那谈笑风生的两人,席上却不止一个如坐针毡,宫瑞眸中早已退去昔日的清澈和闲散,深眸像着了迷一般,紧紧锁在她身上,半分都不能够移开。他想解释,他想说那日不是他故意引诱她中计的,他渴望能够告诉她,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背叛她,他都不会。
只要她能抬起眸子,看他一眼。
可惜没有,至始至终,都没有。
她不想再回头,该说的该做的,她早已经尽心了,既然对方先放开手,那就不要指望她再会留恋。
她不是蔡婉月,她骨子的思想和意识更不像这里的每一个人,所以你一旦放手一次,那就别再想收回。
依旧谈笑风生,依旧光彩伊人,依旧能够倨傲的让所有人都为之失色。
看着她依偎在别人的怀中,宫明忍不住频频移目,然而目光移开后,又忍不住回头再看,这种失控的感觉从未有过。
终于等到议事堂的太监来催众人休息结束时,各自才如释重负的起身告退。
宫瑞眉头深拧,迟疑着不愿意离开。
目光掠过这边,骆尘鸢轻叹,向太子告辞之后,慵懒的从他身边走过,平淡而客气的冲他点点头,“瑞王爷保重。”语毕头也不回的,上了车碾,扬长而去。
整个亲王府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笼罩在这般死寂的气氛中,每一个人都看到宫明自洛姬走后,依旧如往常一般谈笑平常,但每一个人似乎都感觉到这正常背后那隐含的巨大危险。
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到极点,骆伯自从同宫明解约后早就将王府中所有关于骆尘鸢的东西全搬走,消失不见。
无奈的推开那间偏僻的小院,幽瞳深眯的看着那用木桌板凳垒砌的高台,目光移到那张依旧凌乱如那日的床榻,他终于掩不住身体内那抹狂躁,冷喝一声,“青松!”
站在门外的青松打了个寒噤,忙道“在,主上有何吩咐?”
“到底还要等多久?!”
青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从未动过怒的宫明会这么失态,忙道,“三天之内。王爷还是要拖住太子,尽量在暗中给他提供出来方便。只要洛姬一出宫,就大功告成。”
“大功告成?”宫明冷笑一声,“谁能那么笃定张彦章真会出手放她出来?”
青松蹙起眉头,冷峻的脸上显出一抹无奈,只能恭敬的回道,“王爷……您说的。”计划是他定的,就算实行的时候,太师有说洛姬不比常人,王爷却没有在意,这下又这么狂躁,这事儿到底……
宫明表情一滞,回瞪青松一眼,闷闷道,“出去,让南疆那边的动静再大一点!”
“王爷……这样恐怕会物极必反……”青松蹙眉提醒道。
揉揉酸痛的额头,声线从未有过的疲倦和沙哑,他明知这些也不可能的,“你出去吧。”到底是哪里算错了,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感觉到哪里不再受他的控制,让他失措,从未有过的失措。
椒房殿外,夜暮沉重,星月皆被笼罩在厚厚的云层之中,笼罩在这个奢靡华丽的宫廷之中,更增添的那种浑然凝重的气氛。
“好了吗?”
“我觉得可以了!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骆尘鸢有些紧张的扶了扶头上的蓝帽,对着镜子十分忐忑道。
“你扮成巡夜的小太监,跟着我出去,我只能送你出了宫门,车马会将你送到宫门外围。过了外围,还有辆马车侯着你,到时候你记得在车厢中将衣衫换掉,而后改成那辆马车回到景逸院。那个宅子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你到时候只要跟着马车夫走就好了。”张彦章正色的看着她。
骆尘鸢点头记下,担忧道,“你自己呢?”
“我今晚已经被太子应许住在宫外,现在那边只是一个傀儡在场,我的时间也不多,收拾好了,咱们即刻动身!”张彦章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忽而将骆尘鸢拥入怀中,“阿鸢,你要知道出了宫门以为的地方都不再归太子掌控,你一定要记得不要肆意妄为,否则麻烦就惹大了。”
骆尘鸢一怔,“会惹什么样的麻烦?”
“没有什么!”再三想了想,张彦章还是婉言拒绝道,“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太多对你一点好处都无。”
见他这样,骆尘鸢也不好再多问什么,转身回了房间,取出一个小包袱,才道,“我好了,赶紧走吧!”
蹙眉看了那个包袱一眼,没有再多想,张彦章转身带着她疾步向外面行去,同时伴着他们的离去,椒房殿的大门顿时紧闭。
想起她走之后,椒房殿中的那些人,骆尘鸢忽而一怔,“阿四,如果明天太子发现我不见了,椒房殿的那些人……”
神色漠然一顿,淡淡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只有这一般巡逻队伍里有人,其余人都是姜王的。要小心。”
“哦。”骆尘鸢赶忙答道,混在他身后的太监宫女丛中,一路顺利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