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回寝室的时候,只有孟飞一个人在。
门推开,坐在床中打游戏得孟飞偏了偏头,道:“你回来了?”
之前颜二已经交代过颜三给他安排的人只负责上课做笔记考试等等,但不在宿舍里睡的,和孟飞他们接触得也少,所以孟飞这么一问,齐钺便道:“恩,还是寝室舒服啊。”
孟飞笑了一下,没多问。
“你在干嘛?他们呢?”
“上自习去了。我玩游戏呢。对了,决赛要开始了,我去给你们当拉拉队。”
齐钺进门上了自己的床铺,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孟飞的电脑,猛地怔住了。
“这是哪里?”屏幕上一望无际的雪山,山峦叠嶂,层山沐浴在万丈霞光之下,孟飞控制的人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寻找隐藏的猎物。
齐钺确信,这个地方他见过——在血玉扳指中见过。
孟飞控制着鼠标键盘,游戏里的人奔跑起来,往前拐了个道,林中显出一个小木屋,简单朴素,那样的角度让齐钺感觉有点眩晕。
“什么哪里?”
“这个,哪里?我上次玩这游戏怎么没见过这地方?”
孟飞道:“哦,你级别不够,到不了这个地图来。这里是……”孟飞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可齐钺听着听着,脑子里一阵热浪袭过一阵,忽地又一阵冷潮压过一阵,说不清什么滋味。
“哎呀,有熊怪,看我的火球!”孟飞操纵法术,不一会儿眼前成群的熊怪被一团大火淹没,开始疯狂掉血。
火光映照了半边天空,与那边的霞光遥遥相对。齐钺在恍惚中闪了神,想象火中燃烧的不是熊怪,而是一辆马车,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那火光旁边该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伤心人,他虔诚地祈祷和送行,眼角流下两行红泪,然后将前尘的灰土尘封,带着一生的情和伤躲避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等二十年后一杯梅花酿,沁香入鼻,苦涩下心。
“吓,你哭什么?打个熊怪有什么好感动的?”孟飞不明所以。
齐钺却是猛地跳下床冲了出去,咬牙切齿,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胆小鬼。
孟飞追之不及,挠了挠头道:“搞什么名堂?怎么回事啊?”
齐钺一路疾奔,跑了一段速度慢了下来。
冷静,冷静。齐钺细细回忆这游戏中自己曾见过的各种场景。
轮回……青羽科技……颜羽……余晴余祈……莫子离……颜如七!
齐钺慢慢开始明白之前他怪异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齐钺脸色一变再变,手不自觉地握上了白玉扳指。
如果没有上山,如果没有入梦,如果没有那个少年,如果没看见那些记忆,事情应该如何发展?可怜可笑的颜羽,生生画地为牢作茧自缚,那牢和茧便是过往种种。
世上根本没那么多巧合,齐钺想自己还是低估了颜羽的执念。
颜羽会在想认错人了吗?齐钺握紧了扳指。
不会,方先生都承认了,颜羽怎会不知?
那么,如果他这个齐钺在当时遂了颜羽的心愿,换得一个他心中的少年,是不是才是完满?卑微到否认自我的存在,放弃灵魂的知觉,是不是才是成全?是不是其实颜羽无论找到谁都不会满意,因为永远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刻,经历一模一样的邂逅。
齐钺笑了。他本以为颜羽是因为不能选择而痛苦,以为他是为了少年的陨落而心伤,现在看来,却不完全如此。他或许早已有了选择,他伤心的或许不是梦中的少年或者他只能唯一存活,而是他真正爱着的只有过往,但那过往再也不会重现了。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万世轮回,现在的颜羽会因为“找到”才更痛苦,相反面对“找不到”,他才能少受些伤害。
可笑,太可笑了。齐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枉他许下诺言,对天起誓,说什么若能同生便不负君意,他哪能负了他的情意,那些原本便不是他齐钺所有。果然,还是妄自尊大了吧?齐钺笑得前俯后仰,惹得路人频频回头也不自知。
“笑什么?”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原来是秦夏。
秦夏皱着眉毛,目露担忧。
齐钺笑着擦了擦眼泪,道:“呵呵,没什么,我想通了件事情。”想了想,又道:“或许我原来也是明白的,只是一直逃避罢了。”
“你在说什么?回来就听孟飞说你哭着跑出去了,这会儿又笑成这样,你……”
“没什么没什么,真没什么。虾子啊,咱哥儿俩去喝酒吧!”齐钺兴致勃勃。
“喝什么……”秦夏有些怒,但看见齐钺笑得灿烂,泪流得却也欢快,半句话咽下肚,道:“得,哥今天请你,不过喝倒了我可不送你回来。”
“没事没事,喝不醉,来来,我们走……”
那夜闹得很晚,齐钺也不拿杯子,直接拿啤酒瓶子往下灌,却是越灌越清醒。
秦夏无语地看着桌上的酒瓶子,就见齐钺一个人喝,喝多了上个洗手间,回来接着喝,他这个陪酒的是一口也没沾上。
好几次秦夏诱齐钺说话,齐钺只是笑,只是喝,就不说话。秦夏想给颜羽打电话,齐钺便胡闹抢了他的手机,拉扯着东家长西家短,说的全是不着边不着调的事情。
颜三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并谨慎小心地报给了颜羽。
颜羽如老僧坐定,未表示任何意见或建议。
颜三摸不透他的意思,站在一边也不离去。颜羽于是懒懒地挥了挥手,倦色浓重。
时光匆匆而过,就那么一晃便到了决赛时分了。
六十来人被拉到青羽科技,参观了几个工作室,听了听流程规则什么的便送进了赛场。
齐钺一路恍惚,什么也没看进去,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跟着前面的人走,人往哪儿挪他便也往哪儿走。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便看到了颜三。
果然。齐钺心中敲定,颜羽是不会来了。
他这么浑浑噩噩,孟飞叫他他也没听见,余晴说话他就更没反应了。
直到有人推了他的肩膀道:“到你了,上去吧。”
上去?做什么?齐钺愣愣地被人推到一个台阶上,本能地抬脚上台阶,没注意到底下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孟飞一早发现他状态不对,此时喊道:“齐钺加油!”真是恨铁不成钢,进个决赛容易吗?怎么这时候走神?
齐钺脚下一个没踩稳,脚脖子一歪往旁边踩空了,接着他感觉身子一沉,身上有些部位火辣辣地疼痛,然后感觉整个会场似乎在一瞬的安静后沸腾了起来。
莫子离正是坐在前座,作为特别嘉宾被邀请的。齐钺从台子上斜脚翻倒下来的时候,他脸色一白,某些记忆一闪而过,他猛地站起来冲过去,护住他的头不撞到地面上——代价是由于冲得太猛,没注意脚边的电线,整个人扑过去又就地一翻,背部膈上某些电子器材,又撞到旁边的木制装饰物,撕拉一声后背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染了满背。
“你怎么样?摔着没?”莫子离忍痛问道,手握着齐钺的手,紧紧地握牢。
齐钺脚上疼,脑子晕,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到莫子离背后的湿润,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两个字:“木头。”轻不可闻。
神秘的密码开启了未知的流年,莫子离傻傻地看着怀中的人,半天没有动作。
颜羽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杯子,他伸手去接,杯子却磕在了桌沿上,瓷片割伤了他的手指。
颜四慌慌张张敲门进来道:“齐钺从台上摔下来,腿骨折了,莫子离护着他,还好没伤到脑袋……”
齐钺脑袋搁在莫子离肩上昏昏沉沉被抱着走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