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磊离开律所的时候,天色已昏暗。他在办公室将上庭的材料重新过了一遍,确保周一开庭一切顺利。他能成为律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名合伙人,秘诀唯有“勤奋”二字。胜诉率的基础是详尽的调查举证、与当事人的充分沟通、上庭前准备好的PlanB,PlanC……没有这些根基以及为之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仅仅靠口才怎么能让法官信服?
夜幕低张,整条街的霓虹灯纷纷点亮,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也变换着LED彩灯的颜色一同加入这场灯光秀,迷人的夜晚刚刚开始。沈旭磊抬头仰望,四周高楼林立,仿佛一把把直插云端的利剑,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毫无疑问也是追名逐利的战场,每个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然而熟悉沈旭磊的人都知道,他根本犯不着如此拼命。他的父亲沈耀华是非常有名的画家,随随便便卖出一幅画就是别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他却非要靠自己打下一片江山。正如网上流行的那一句“可怕的是,别人不仅比你有钱,还比你努力”,沈旭磊便是真实写照。
旭磊不急着回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向前走,正好利用这段空闲好好琢磨秦德辉的告诫。合伙人会议上秦德辉那番言辞犹在耳边,明着褒扬他为“新星”,但将范围扩大到全中国,这话让沈旭磊多多少少觉察出一些讽刺意味。
他理解秦德辉的担忧因何而起。这些年旭磊未尝败绩,再困难的案子到了他手里都能柳暗花明,其中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调查手段。他一向欣赏大陆法系对实体正义的注重,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得到对当事人有利的证据,如何获得它并不重要。
就像行走在黑与白中间的灰色地带,这条道路不仅狭窄而且相当危险,但沈旭磊乐在其中。他喜欢赢,享受在“赢”的过程中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所以,不管老师有多担心,我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他走到了天桥,望着下方车水马龙的道路,对这道题目给出了最终答案。
沈旭磊继续往前走,打算穿过天桥到斜对面的广场再招出租车去下一目的地。天桥的中间位置不知何故围了一圈人,他路过时随意一瞥,居然瞧见了楚云飞。
旭磊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儿,他不确定在楚云飞工作时上前打招呼会不会惹对方生气。搞艺术的人都是难以捉摸的脾性,沈旭磊在和身为画家的父亲共同生活的十几年岁月里早就领教了艺术家的喜怒无常,那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能往死里下手的暴怒。想想还是算了吧,就当没看见。
正准备撤离现场,沈旭磊注意到了楚云飞侧前方还站着的一个人。她一手举着闪关灯,一手握着无线遥控器,一脸紧张等待楚云飞的口令。只听他“一,二……三”口号声刚落地,欧楠控制的闪光灯也同时亮了一下。
楚云飞回看显示屏上的照片,朝欧楠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他从摄影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递给欧楠,扔下一句:“给我一张。”
几天工作下来,欧楠已经了解他所谓的“一张”指得是纸巾的三分之一。她迅速将纸巾还原为三片,递了一片给他,又配合他一同用玻璃胶带将纸巾固定覆盖住闪光灯。
“再试一次。”楚云飞对欧楠笑了笑,“光线应该能柔和了。”
欧楠一声不吭,接过闪光灯和遥控器,走回方才的位置。楚云飞耸耸肩,心想这个助理还真是沉默寡言的厉害,除非必要交流,他几乎没听她主动说过话。
他不知道欧楠的失眠症已持续十天了,她晚上睡不着,白天时常有天旋地转的感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会在工作室晕过去。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欧楠原先计划在床上躺一天强迫自己入睡,却不料楚云飞一个电话通知她临时加班。现在对于她来说,多讲一句话就等于多耗费一份精力,她可不想一会儿晕倒在人前。到时候楚云飞肯定会为了那堆十几万的器材弃自己于不顾,孤零零躺在地上没人理多难看,能免则免吧。
意识渐渐混沌,欧楠左右晃了晃脑袋试图恢复清醒。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能结束了。她对自己说道。
“欧楠,你没听到我的口令么!”楚云飞气急败坏地大喊。
她惶恐地抬起头,和人群里的沈旭磊打了一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