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是4月4日,也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前些年楚云飞家里的老人去世,他才知道还有“落葬后三年之内必须正清明那天去扫墓”的习俗。他在前一天晚上去天蓝住的酒店取车时突然想起告诉了她,两人临时起意决定第二天前往墓园拜祭江荟澜。
何家伟意外身亡后,夏天蓝遵从他生前的愿望,把他的骨灰撒到了海里。他不需要墓碑纪念自己来过这世界,真正在乎他的人,会永远将他存放进心里属于“过去”的那个角落。
“无论我们谁先离开,另一个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幼时的他们,拍着胸脯对彼此发过誓:“我会一直把你放在这里。”
所以夏天蓝对于个人经历中即将第一次登场的扫墓活动产生了神圣的仪式感,她拖着满心不情愿的楚云飞开车到市内最有名的老字号门店,排了两小时队买到一盒青团,像中奖一样雀跃。
“Summer,要是你妈妈还活着就好了,至少你们能见一面。”楚云飞看了看她,腹诽女人固执起来简直不可理喻。清明节随处能买到的青团,夏天蓝非要根据点评网站搜索到的结果指定品牌,白白浪费两个小时在排队这件事上。“她走得时候肯定很孤单。”
她迅速收起脸上的笑容,嘴唇抿得死紧,唯恐一不小心吐出有煞风景的话。她无意打击楚云飞对人性的美好幻想,但她从来不觉得江荟澜活着的时候有过把自己找回来的念头。这些年夏天蓝接触了不少病人,或多或少因为童年时期的心理阴影导致成年后不快乐的人生,其中不乏受到母亲的影响。是的,母爱的伟大体现在她们能忍受非人的疼痛将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但没有人能担保一定会成为“好妈妈”。
父母,只是由个体生命扮演的一个角色。有些人会拒演,有些人会演砸,她觉得这些现象都是正常的。
夏天蓝对亲生父母的怨恨被漫长的岁月渐渐稀释,或许他人的不幸遭遇间接化解了她的愤怒。她并没有原谅他们,只是没有那么执着的仇恨了。
楚云飞也不再多说什么,他送天蓝回到酒店,和她约好第二天碰头的时间便开车离去。剩下的她,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看着身边进进出出的人们,恍惚有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疏离感。
她离开了太久,久到这个城市即便用一栋昂贵的房子来迎接她的回归,她依旧格格不入。
夏天蓝做了决定,她会继承江荟澜的遗产,然后委托给中介商出售,从此与这里一刀两断再不回头。
第二天在车上,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楚云飞。后者并不惊讶她的选择,隐约还流露几分理当如此的赞同。
他们到达墓园时已近十点,路况比预想中更堵,看来政府倡导的“错峰扫墓”并未起到真正缓解交通压力的作用,毕竟4月4日才算“正清明”,如他们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夏天蓝站在墓园入口,放眼望去,林立的墓碑几乎一模一样。她闭上眼搜寻记忆仓库,试图还原当日沈旭磊所走得路线,脑海里慢慢浮现一根绳索,上面一块又一块吊牌都写着她无意中扫过的人名以及生卒年份。
“王正明,1950——2014……”她左右张望,随即自信满满地指示楚云飞跟着自己朝右走。
“你确定?”尽管楚云飞用了疑问语气,他对夏天蓝的认路本领还是非常信任的。在他认识的女人中,她属于极少数方向感强的人,特别是同前天面试的欧楠一对比,简直有天上地下的感觉。他想起面试结束后欧楠走出去不到五分钟就打电话哭诉找不到出去的路,差点不合时宜得笑出声。
他们很快走到江荟澜的墓地,令楚云飞意外的是,竟然有个人站在墓前。“Summer,看来你有亲戚了!”他以为她终于不是孤单一人了,激动地推推她的肩膀,让她赶紧上前认亲。
夏天蓝悻悻然瞪了他一眼,“他是我妈妈请得律师,姓沈。”说着,她走上前和他打招呼:“沈律师,你好!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见面了。”
沈旭磊不仅穿了一身黑,还戴着一副相当酷帅的黑色墨镜,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墓碑前摆放着一束白色的百合,她弯下腰将自己带来的白菊花放在百合旁边,只听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来。”
天蓝接过楚云飞递来的青团,放置完毕后退回沈旭磊身侧。她双手合十默默祝祷一番,待放下手,她看着他的脸开口道:“为什么不?她毕竟是我的妈妈。”语气微带挑衅,黑色的镜片头一回令她有了一种被他隔绝在外的错觉,这引起了她的不快。
“那么明年今日,你还会来看她,是吗?”他的语调平平淡淡,压根没把她小小的冒犯放在眼里,“再明确一点,我可以功成身退了,是不是?”
她心口一窒,答不上来。